1946年陰曆二月裏的一天,陳巧蘭專程奔了警察局,說要見局長。守在樓門前的警察不讓進,說你有什麼事先跟我說,待我酌情察報後再說。陳巧蘭說,我這事隻能當麵說給龔局長,是是關抗日殺鬼子的驚天大事。警察跑上樓,向龔寂報告。正巧那天龔寂有暇,聽說來的是位年輕女子,便答應一見。陳巧蘭進屋,龔寂想起一年前搜捕小飯店意外捉奸之事,臉上自是不屑,問你怎麼來了?陳巧蘭不會讀不懂那不屑,便出語驚人,想先壓一壓警察局長的氣勢,說那天夜裏,你帶日本兵去抓殺鬼子扳道岔的抗日之人,你有眼不識金鑲玉,其實殺鬼子的就是躺在我家炕上的那個男人。龔寂果然一怔,但轉隙卻說,你不要以為日本人投降了,就什麼人都可以來我這裏冒領天功。小心我銬起你,治你個招搖撞騙、幹擾公務!陳巧蘭正色道,那你就治治看。本姑奶奶不惜名節,冒死掩護抗日義士,不圖有功,你卻治罪,到時讓人們分辨分辨,到底是我陳巧蘭不要臉,還是你這個軍統特工不長眼!幹脆,我都跟你說了,以前殺協和醫院的魔鬼大夫,殺火車站的瘸子站長,都是此人所為。再以前的襲擊首山軍列,襲擊遼陽的日本軍營,也都是他帶人幹的。這人姓侈名國俊,借著他哥哥伴國良的假名字劉大年在北口隱身,他哥哥就是十年前在西郊山裏拉響手榴彈,和小鬼子同歸於盡的那位漢子。這哥倆是雙胞胎,一對雙,長得自然一模一樣,諒你和小鬼子也辨不出。

聽陳巧蘭這麼義正辭嚴地一說,龔寂就不能不信了。人家不僅如數家珍地陳列出曾讓日本人大傷腦筋的多起重案,還明明自白地說出了殺樓者的名字,不是心中有底,尋常女子豈敢如此。他再一怔,慌慌換了一幅笑模樣,不僅親自起身搬椅放在寫字台的對麵,還為陳巧蘭沏了一杯茶,說別介意,這些天冒功請賞的人太多了,我怕有詐,不可不防。請坐下說,先潤潤嗓子,這是上好的西湖龍井, 日本人不戰敗,咱們中國人是喝不到的。

陳巧蘭便坐下說了,說東北軍撤進關內時終國俊如何帶幾位弟兄留在了關外,說遼陽的日本憲兵如何殘殺了侈國俊的父母和妹妹,說終國俊如何獨身一身潛藏在北口城西的山洞裏,說哥哥慘死後他又如何與嫂子假扮夫妻住在同一屋簷下,……這些慘痛而艱辛的往事,都是侈國俊親口說給她的,而今重新提起,又是當著代表國民政府權力機關的一個重量級人物,陳巧蘭不由悲從心來,涕淚橫流。伶國俊九死一生,在十四年裏接連做下這些驚天大事,別無所圖,隻為報仇,為國家,也為他死去的那些親人和同懷報國之誌的異姓弟兄。我今天跟局長說起這些,絕無貪功求賞之念,我隻想請求局長大人主持個公道,答應讓我和終國俊結婚,早日讓我們光明正大地過上正常人的日子。

龔寂聽得目瞪口呆。陳巧蘭說的那些事,有他知道的,也有他親身參與過事後追捕的。比如劉大年的媳婦求他,為劉大年去車站行李房另謀個營生,他為此還收了人家一隻玉鐲;比如日本醫生被殺後,他帶日本兵查戶口,曾親眼見劉家小炕上立著一塊閘板;再比如他帶日本兵連夜搜查小飯店……原來瓤子裏都另有高妙,藏著玄機。如果當時自己看破了,又會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