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林舟說得很順暢,把事情的緣由和責任都說清楚了,也沒有因為哀傷而顯得過於激動和憤怒。這番話,在來鄉政府的路上,那位三姨已教他說了好幾遍了。
派出所所長問:“昨天下午,你和孩子的媽媽在幹什麼?”
霍林舟說:“我在山上選礦廠打工啊,他媽媽在鄉裏織襪廠幹活呀,都是日頭快壓山的時候才回的家,進了村才知出了大事。這都有人證明,你們去問問好了。”
所長又問:“孩子沒有爺爺奶奶姥姥姥爺嗎?或者叔姑姨舅什麼的。”
趙斌把手上的煙頭遠遠地甩到一邊去,又把一口唾沫啤到地上,說:“領導這麼問話可就沒意思了。我就是孩子的姨父,正宗的,親的,我和他姨在縣城家裏守著一個水果鋪,都沒出門。可你們有誰通知過我們昨天午後學校突然停課了嗎?是校長還是老師親手把孩子交回到了家裏親戚朋友手裏了?孩子的爺爺奶奶姥姥姥爺就算都硬朗,也未必就會知道學校突然把學生放了羊吧?領導要是這麼打太極拳,舞舞紮紮的,隻知把責任往外推,那我們現在就走,不信這世界上還沒個說理的地方了呢。”
林鄉長急起身,用雙手按住趙斌的肩膀,讓他坐:“這位兄弟,怎麼還是炮仗脾氣,沾火就要炸呢。我知道,誰家裏死了人,心裏都不好受,我理解,理解。有話好好說嘛,坐下,快坐下,來,抽煙,再點上。”
三姨說:“怎麼叫有話好好說?這位挎槍的同誌就有話好好說啦?以法律為依據,以事實為準繩,執法的人更應該懂得這個道理吧?”
“他不過是問問,還沒裁斷嘛。再說,依我看,這種事,最好不用他們司法部門裁決,咱們還是爭取心平氣和,平等對話,妥善調解為好,建立和諧社會嘛。他呢,剛才問的那些話,不過是了解一下情況,你們也別想得太多。”林鄉長又對所長說,“基本情況就是這些了,那你這就去跟主管教育的副鄉長跑一趟,去河東村,找校長,找村支書和村主任,再問問村民和老師,抓緊把情況核實後向我報告。”林鄉長說這話的時候,還悄悄動了一下大拇指,那個動作很隱避,不太容易讓人察覺。
派出所所長起身去了。鄉長拉了把椅子,坐到幾人對麵來,那情景不像是領導和上訪群眾對話,更像幾個親友在拉家常。林鄉長問霍林舟和媳婦都多大年齡了,身體怎樣,做過絕育手術沒有,又問孩子的爺爺姥姥們是否已知道了這件事,還問孩子的學習好不好,平時是否淘氣。林鄉長還說,事情既已發生,也不能長久地沉浸在悲傷之中,凡事都要從長計議,保證活著的人身心健康才是第一位的。等過了這一陣,趁你們兩口子還年輕,抓緊再生一個,還許生個龍風胎呢。我負責告訴鄉裏管這攤工作的同誌,一定一路給你們開綠燈現在我越來越信命了,也許小寶那孩子本來就不該是你們的孩子,而是觀音菩薩身邊的金童,金童也還是個孩子嘛,背著菩薩跑人世間了玩幾天,被菩薩發現,就喊回去了。菩薩大慈大悲,不會眼看著讓你們悲傷,肯定還會再賜給你們孩子,而且會更聰明更健康,那才是你們兩口子老來的依靠呢……
林鄉長說這些話時,手機響過一次。鄉長接了,嗯了啊的,也不知手機裏是誰在說話,都說了些什麼,估計肯定是跟眼下的事情有關。收了手機,鄉長又跟幾人扯了幾句閑話,說去方便,便出了。趁這工夫,霍林舟問二姨和趙斌:“剛才鄉長偷偷給所長挑了一下大拇哥,啥意思?”
三姨不屑地撇嘴一笑:“那還不懂,是叫他出去後抓緊向大老板報告討主意歎。在鄉裏, 鄉長是老二,書記才是老大。”
霍林舟又問:“這麼大的事,說了算的書記咋不露麵?”
趙斌說:“二舅不是也沒露麵嗎?”
三姨用白眼仁翻了趙斌一眼,沒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