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長端起酒杯,又說,在專家麵前,我再冒昧提一個不甚成熟的建議。關於廟的名字,三仙嘛……未免還是有宣傳迷信之嫌,而且與酒桌上的地三鮮、三鮮餡餃子同音,不好聽,欠別致。依我看,不如在廟旁那棵菩提樹上做做文章。菩提樹,被佛教界視為神樹,這我就不多說了。唐朝初年,禪宗六祖慧能寫過一首關於菩提樹的詩,流傳甚廣,‘’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驟然一聽,好像慧能祖師不承認世上有菩提樹,其實不然,他的本意無非還是宣揚四大皆空的佛家思想。這種樹,在日本可見,在印度、馬來西亞、菲律賓也可見,但在咱中國,卻不多,尤其在我們北方地區,更罕見,因為這樹喜歡潮濕高溫氣候。我在縣裏工作時,專程來看過這棵樹。到鄉裏工作後,隻要去菩提灣,也必去瞻仰。據說,這棵樹還是早些年一個日本人發現的。 日本人對咱們東北地區的了解,可一點也不比中國人少啊,小鬼子的豺狼之心,由來久遠,早盯住這塊肥肉了。至於這棵樹為什麼孤零零地出現在了咱這兒,揣測與猜想也是多多,有說是候鳥從日本那邊帶過來的,也有說是日本遊僧種下的。菩提灣早年間也不叫菩提灣,而叫太平灣,這沒錯吧?我的建議就是,菩提樹的名聲既然這麼大,那個廟何不就叫菩提寺,也免了一些人的說鹹道淡。

鄉長是正宗的大學畢業生,給縣領導當過秘書,素以儒雅強聞著稱。眾人聽他如此一論,不由麵麵相覷,又把目光投向了大學教授。教授重重一拍酒桌,學著電影裏某反派演員的口氣大聲說,領導就是領導,高,實在是高。眾人轟地笑起來,接著便是熱烈的掌聲。

這年月,隻要不差錢,工程速度不用操心。不過月餘,五間清一色的青磚青瓦的正殿已傲然聳立,拱簷還用了橙黃色琉璃瓦,被寺後嶺上的青鬆映襯,更顯氣勢不凡。除了正殿,還建有東西兩處偏殿,各三間,但比正殿略低矮。徐天野放出話去,以後每到周六周日,東偏殿設文化講座,將遠遠近近的專家學者陸續請來,西偏殿則設投影電視,每天循環播放那些專家學者的講座和專題片。菩提寺的圍牆也有規模,高有人餘,統為黃色,把那棵菩提樹圈在了院內。尤其是那座廟門,門媚處懸著匾額,上書‘’普天行善”四字,燙金的,據說是出自一位副省長的手筆。朱福景私下問,既求那麼大的領導,怎不就寫菩提寺?徐天野搖頭說,人家不給寫,說要用就是這個,不用拉倒。朱福景又問,多少也得花倆錢吧?徐天野撇嘴笑,說那nq潤筆。倆錢兒?這我還拐彎抹角不知求了多少人呢。徐天野說著,衝姐夫伸出兩個手指頭。朱福景大驚,不會是兩萬吧?徐天野笑,說拉倒吧我的親親姐夫,我人求人花出去的還不止兩萬呢。朱福景驚得越發闔不上嘴了。

萬事俱備,就要請三位大仙端坐仙台了。在朱福景的想象中,共位神仙應該是泥塑彩繪,不乏鄉上的味道。請上仙台時也應該有個不小的儀式,比如像鄉下人蓋房子的上梁,鞭炮齊鳴,鑼鼓喧天。卻沒想,一向凱歌高奏的徐天野在這事上卻處理得極其低調。夜裏,大卡車開來,後麵跟著吊車,等天亮人們去看熱鬧時,三位神仙已端坐就緒。神仙都是漢白玉雕造,端莊富貴,與影視劇的觀音很是相似、朱福景和天聰站在神仙塑像前,左看右看,卻找不到母親當年的一絲模樣。徐天野問,姐,你看怎麼樣?天聰說,怎麼跟我想的不一樣呢?徐天野問,那姐想的是什麼樣?天聰說,起碼,年紀應該大些吧,衣衫也得樸素些,這臉龐與身形都太神態了吧。我沒少聽咱爺講過,三仙是咱民間老百姓的神仙,現在上麵坐著的可都是富貴人家的太太啦。徐天野笑說,姐姐有這種感覺,那就對啦。你心中的隻仙,那是神仙來到凡界後的模樣,相當於皇上微服私訪, 自然要做出平民的樣子。可眼前的三仙,卻是複歸了仙位的,怎能再那麼窮酸。姐再想想看,眼下的日子可是越過越好了,有錢人越來越多。古往今來,你啥時見過有錢人甘心伏下身子向窮酸人膜禮叩拜的呢?

朱福景也曾問過徐天野,為啥不搞個迎接神仙或大開廟門的隆重慶典,如此天大的事,難道就這麼鴉默雀動的拉倒了?徐天野給出的解釋是,要搞慶典,就要請領導。可領導們早有話,不支持,也不反對,再去請,就難免自討沒趣。與其不尷不尬,不如恭迎八方香客。但求仙界和凡塵各得安寧吧。朱福景冷笑,說你怕領導冷落,怎麼就不怕冷落了各位神仙?徐天野笑道,我的傻姐夫喲,普天之下,哪有什麼神仙。那都是人們心裏瞎尋思出來的。朱福景心裏越發奇怪,你心裏既沒有神仙,又建這個寺廟幹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