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福景曾在心裏給小舅子算過這筆賬。這次建廟,他可又沒少破費,估計百萬不止。而徐天野卻明確表示,菩提寺隻供香火不售票,那這筆錢真就這般花出去不求一點回報了?
徐天野曾找過姐夫商量守護寺廟的事。說這麼大的院落,十多間房子,夜裏總得有個可靠的人。咱老爸老媽年事已高,我那個兒子還得念書,我看不如請姐姐姐夫住到這裏來,我在西偏殿間壁出一間房,保證委屈不了二位至親。費用嘛,還是按看守稻田算。朱福景想了想說,我還是看稻田吧,換個地方,到哪兒我也睡不實。天聰看朱福景沒點頭,也說,就我這模樣,別再嚇著了誰。算了吧。朱福景沒說出口的想法是,菩提寺眼看著光往裏填,卻看不到來錢道兒。親戚裏道的,小舅子賠得稀裏嘩啦,親姐夫還要工錢,好說不好聽。再說,仙台上供著的幾尊大理石塑像怎麼看,也找不到母親生前的一絲模樣,天天從早到晚地守在這裏,不值。徐天野也不勉強,另請了媳婦娘家的兩個人。
一切照著徐天野的計劃進行。每到周末,東偏殿都有學者來講薩滿文化,西偏殿則整日不歇地播放著與薩滿文化有關的錄像。廟門外,擺起一長桌,上麵擺著紅黃綠的幾疊宣傳單,是打印好的關於三仙的傳說,供香客隨意拿取。宣傳單上說,很多年前,一隻黃轆不知從哪裏銜來一顆種子,在這裏拂土掩埋。隨後,便有一條通體銀亮的長蛇盤在這裏,寸步不離,隻吃一隻金色狐狸為它捕來的山雞野兔。種子一天天發芽,破土而出,原來是一棵菩提樹。三生靈不離左右,一直守護三年。宣傳單又說,多年前,山洪暴發,河兩岸的村莊多被衝毀,隻有菩提灣安然無恙,洪水到了村邊便悄然而退。避難的人們跑到村北高阜處,突見三位老樞坐在樹下說笑,全無逃難的模樣。人們打聽可有人認識這三位老太,可轉身回來,樹下人已全無蹤影再難尋覓。驚異間,人們發現,原來為老摳遮擋陽光風雨的竟是一棵菩提樹,凡世間極難見到的。人們頓悟,怪不得別處遭災,唯有這裏太平,原來是有三仙保佑。大災過後,人們在高阜處建起了三仙廟,將這裏稱為菩提灣。又說,前些年菩提灣有個老太婆,一生行善,鄉民常見見人就躲的黃鼠狼卻獨獨與她親近,她養的雞鴨也從不被黃鼠狼侵擾。某日,老太婆突然在水潭中坐化升天,人們找到她時,從日夜奔流的河水竟突然斷流,直到人們將她抬出,水潭才重又漾滿清波。又說,連續大災之年,許多村莊出現了餓俘,唯菩提灣未死一人。原因就是菩提灣有一善心老太養了一群雞,雞生蛋,她卻一枚不吃。凡見村人有饑疾之狀,她便送上一蛋,那蛋不僅抗饑,還治病百病,極神奇。老太享年近百,家族數代單傳,而今兒孫滿堂。朱福景看了這傳單,雖知都是讚美,心裏卻舒服不起來。他對徐天野說,你怎麼誇三仙靈驗,也不能瞎白話。我老媽可不是你說的那樣子,我隻有一個兒子,還沒娶媳婦呢,就是娶了,國家的政策也隻許生一個,不想單傳也沒轍。徐天野哈哈大笑,可愛的姐夫呀,我說那是你老媽了嗎?再說,眼下隻許生一個,還能永遠隻許生一個?等著吧,子孫滿堂,不是夢想,咱們趕不上,兒孫們是一定趕得上的。
菩提寺的複建,果然拉動了度假村經濟,不光菩提灣村,南北數村的客人明顯增多。客人來了,都要看一看菩提寺。初時,看新鮮的多,伏地求拜之人寥寥,丟進功德箱的也不過是一元兩元的票子。但漸漸的,求拜的人多起來,票子多變成了五元十元的。廟門前的宣傳單增加了新內容。說某夫婦婚後數載不育,來此求子,竟一下懷了龍鳳胎;說某農婦身體日漸消瘦,跑了多家醫院,都說得了絕症。 自從拜過三仙,竟是神奇痊愈,連醫生都覺不可理解……這年月,腰包鼓起來的人們心裏卻日漸空蕩,求子求福,升官發財,都想請神仙助上一臂之力。按概率學的說法,求告者肯定會有靈驗的,廟門前那些宣傳單並不都是無中生有。由是,一傳十,十傳百,迷信三仙的人越來越多,香客亦越發踴躍。不過兩年光景,功德箱裏的票子已多是百元的了,有時來人還願,竟將木箱咚地順出一個響動,那是萬元,一紮,沒開封,人家要的就是這效果,得讓神仙有感覺。
朱福景知道,這回又讓徐天野掏著了,而且耗子操牛,幹了個大的。成精了,不服不行啊!
那一年,已逾八旬的林大成病在炕上,不能下地了。徐天野和朱福景去看望,林大成拉著徐天野的手,氣喘籲籲地說,這些天,我一閉眼,就看到徐老茂,看來是要到你爺爺那邊去了。你小子,腦子隨你爺爺,好使,心氣也比你爺爺大。但我還是要跟你說,別光想著掙錢,也別掙了錢就往自個兒腰包裏揣。錢那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多了,反倒可能是禍害,不坑自己,也坑後人。有本事有能力了,千萬不能忘了菩提灣啊。徐天野連連點頭,說你老人家的話,是神仙點教,我記下了,你放心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