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福忙著燒水沏茶。女士挺懂事,幫著衝洗茶杯。朱老福手上忙著,沒忘留意身後局長和村主任的嘀咕。局長說,牆上的這條標語,還有毛主席的畫像,無論如何得去掉。村主任說,放心,這事交我,用水抹刷上一層,就都蓋上了。朱老福心裏奇怪,不是要去掉碉堡嗎,那還蓋標語幹什麼,脫褲子放屁呀。那條標語是兒子十來歲時村裏來人用油漆噴上的,“要想富,一條路,少生孩子多養豬。”媽的,罵人罵的挺狠,還沒吐髒字,編標語的人缺了八輩子大德。那一年,天聰肚裏已懷上第三個了, 鄉裏來人讓刮掉,兩口子死活不刮,寧可認罰,說都六七個月了,隻怕孩子刮掉了,大人也丟了命。那個毛主席像是鬧紅衛兵時噴上的,是木刻版,看似簡單,不過寥寥幾筆,卻把老人家的氣度與神態都表現出來了。剛噴上時下麵還有個“忠”字。可時間一長,煙熏火燎的,忠字就淡了。毛主席像之所以清晰鮮豔,那是朱老福用筆描的,而且不止一遍兩遍。建菩提寺時用紅漆,後來修繕時也用,隻要看到紅漆,朱老福都會要回一點來。毛主席是咱窮人的大救星,是鎮著妖魔鬼怪的神仙,到啥時候,咱們都得敬著拜著呀!
幾人落座。局長先講,一開口就讓朱老福大驚。原來縣裏來人,並不是要去掉碉堡,而是另有外事接待任務。局長說,縣政府最近收到一封日本友人的來信,說是要來北口走一走看一看,特別是想到這座碉堡看一看。縣領導看了來信,指示我們務必做好接待工作。我們此行,就是為接待日本友人打前站,做準備。哦,對了, 日本人的親筆信我們帶來了,讓翻譯女士讀一讀吧。
女士拿出信,讀起來,嘰裏咕嚕,動不動還一抹濕。朱老福說,拉倒吧,我聽不懂,你不是翻譯嗎,不如直接用中國話跟我說。女士從頭再來,用的就是字正腔的中國話了。尊敬的中國北口縣縣長先生:
我是一名日本老兵。七十年前,奉天皇詔令,曾赴支那參加大東亞聖戰,負傷後在貴縣一個叫菩提灣的地方一座碉堡裏駐防三年,直至天皇再下詔令,回到日本。而今,我已年近九旬,常在夢中重回菩提灣,重回那座堅不可摧的碉堡。今去信,懇請貴方能夠理解一來日無多之人的心情。我想在接到貴方政府的回複後,即帶我的兒子再去菩提灣,最好讓我重在那座碉堡裏住上幾日,借以追憶那曾經的青春歲月,也借此激勵我的兒孫效忠天皇、效忠大日本帝國的誌向與決心。
隨信呈上我在菩提灣服役時的幾張舊照,聊以佐證。
布禮!
乞複。
女翻譯念叨過一個日本人的名字和日期後,將信和已發黃的幾張照片送到朱老福麵前。信確是夾著繁寫漢字的日本字,手寫的。解放初那幾年,朱老福和天聰念小學,曾學過一陣漢語拚音,那時的拚音字母跟日本字差不多,丟胳膊缺腿的。後來,聽說那種拚音字母扔了不用了,改成英文的abed。照片一共三張,都照有一個很年輕的日本兵,一張是站在碉堡頂上,荷槍遠望;一張是站在河套邊,背景是跨河大鐵橋和對岸的莽莽青山;還有一張是站在村北的那棵菩提樹下,旁邊是搖搖欲塌的三仙廟, 日本兵將軍裝脫了,隻穿白襯衣,手裏拄著一把日式指揮刀,雪亮的鋒刃在陽光下閃爍。估計這個日本兵當時還沒有配用指揮刀的資格,他是照相時借用的,純粹的豬鼻子插大蔥,裝象(像)。三張照片的共同點是日本兵的神情,意得誌滿,耀武揚威,傲然天下。這小子是當年槍殺父親的凶手嗎?即使那一槍不是他打的,起碼,他當時也在碉堡裏,是參與者。朱老福將信和照片丟到炕上,問,這小鬼子叫個啥?
朱老福忙著燒水沏茶。女士挺懂事,幫著衝洗茶杯。朱老福手上忙著,沒忘留意身後局長和村主任的嘀咕。局長說,牆上的這條標語,還有毛主席的畫像,無論如何得去掉。村主任說,放心,這事交我,用水抹刷上一層,就都蓋上了。朱老福心裏奇怪,不是要去掉碉堡嗎,那還蓋標語幹什麼,脫褲子放屁呀。那條標語是兒子十來歲時村裏來人用油漆噴上的,“要想富,一條路,少生孩子多養豬。”媽的,罵人罵的挺狠,還沒吐髒字,編標語的人缺了八輩子大德。那一年,天聰肚裏已懷上第三個了, 鄉裏來人讓刮掉,兩口子死活不刮,寧可認罰,說都六七個月了,隻怕孩子刮掉了,大人也丟了命。那個毛主席像是鬧紅衛兵時噴上的,是木刻版,看似簡單,不過寥寥幾筆,卻把老人家的氣度與神態都表現出來了。剛噴上時下麵還有個“忠”字。可時間一長,煙熏火燎的,忠字就淡了。毛主席像之所以清晰鮮豔,那是朱老福用筆描的,而且不止一遍兩遍。建菩提寺時用紅漆,後來修繕時也用,隻要看到紅漆,朱老福都會要回一點來。毛主席是咱窮人的大救星,是鎮著妖魔鬼怪的神仙,到啥時候,咱們都得敬著拜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