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落座。局長先講,一開口就讓朱老福大驚。原來縣裏來人,並不是要去掉碉堡,而是另有外事接待任務。局長說,縣政府最近收到一封日本友人的來信,說是要來北口走一走看一看,特別是想到這座碉堡看一看。縣領導看了來信,指示我們務必做好接待工作。我們此行,就是為接待日本友人打前站,做準備。哦,對了, 日本人的親筆信我們帶來了,讓翻譯女士讀一讀吧。
女士拿出信,讀起來,嘰裏咕嚕,動不動還一抹濕。朱老福說,拉倒吧,我聽不懂,你不是翻譯嗎,不如直接用中國話跟我說。女士從頭再來,用的就是字正腔的中國話了。尊敬的中國北口縣縣長先生:
我是一名日本老兵。七十年前,奉天皇詔令,曾赴支那參加大東亞聖戰,負傷後在貴縣一個叫菩提灣的地方一座碉堡裏駐防三年,直至天皇再下詔令,回到日本。而今,我已年近九旬,常在夢中重回菩提灣,重回那座堅不可摧的碉堡。今去信,懇請貴方能夠理解一來日無多之人的心情。我想在接到貴方政府的回複後,即帶我的兒子再去菩提灣,最好讓我重在那座碉堡裏住上幾日,借以追憶那曾經的青春歲月,也借此激勵我的兒孫效忠天皇、效忠大日本帝國的誌向與決心。
隨信呈上我在菩提灣服役時的幾張舊照,聊以佐證。
布禮!
乞複。
女翻譯念叨過一個日本人的名字和日期後,將信和已發黃的幾張照片送到朱老福麵前。信確是夾著繁寫漢字的日本字,手寫的。解放初那幾年,朱老福和天聰念小學,曾學過一陣漢語拚音,那時的拚音字母跟日本字差不多,丟胳膊缺腿的。後來,聽說那種拚音字母扔了不用了,改成英文的abed。照片一共三張,都照有一個很年輕的日本兵,一張是站在碉堡頂上,荷槍遠望;一張是站在河套邊,背景是跨河大鐵橋和對岸的莽莽青山;還有一張是站在村北的那棵菩提樹下,旁邊是搖搖欲塌的三仙廟, 日本兵將軍裝脫了,隻穿白襯衣,手裏拄著一把日式指揮刀,雪亮的鋒刃在陽光下閃爍。估計這個日本兵當時還沒有配用指揮刀的資格,他是照相時借用的,純粹的豬鼻子插大蔥,裝象(像)。三張照片的共同點是日本兵的神情,意得誌滿,耀武揚威,傲然天下。這小子是當年槍殺父親的凶手嗎?即使那一槍不是他打的,起碼,他當時也在碉堡裏,是參與者。朱老福將信和照片丟到炕上,問,這小鬼子叫個啥?
女翻譯一字一頓清晰地說,龜一島一一一雄。
朱老福譏嘲地冷笑道,還龜,這王八名字起的。他爹真不如將這股雄甩進糞坑,或者甩到牆上讓狗舔吃了呢。
這是東北鄉間很重的一句罵人話。所說的“雄”,是指男人的精液。局長和女翻譯對此罵因不懂而顯茫然,村主任則對朱老福使眼色,提醒他這兒還有女人。
朱老福繼續發問,這都多少年了,小鬼子怎麼知道這個碉堡還在?
局長笑說,聽說日本人一直對咱們中國的事很關注。前些年,大叔和徐天野徐老板在這兒搞攻打碉堡的遊藝項目,照片上過報紙的,讓日本人知道了也不奇怪。聽說20世紀六十年代,就因為報紙上發表了一張鐵人王進喜的照片,外國人不光猜到中國發現了大油田,還猜到了油田的具體方位和可能的蘊藏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