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福打斷局長的話,冷笑道,不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卻一門心思蹲牆根,扒門縫,隻有賊心不死的人才總幹這種小人勾當。不怕賊偷,就怕賊惦啊。
局長點頭說,那是。大叔的警覺,佩服,讓人佩服。
朱老福再問,當年,小鬼子漂洋過海,到中國來殺人放火,無惡不作,你們怎麼就認定這個老鬼子是友人?
局長和女翻譯對望了一眼,不知如何作答。
村主任說,老福叔的父親當年就是在河套裏放羊時被日本兵開槍打死的。小鬼子開槍的位置就在這碉堡。我聽老輩人講,老福叔當年才幾歲,父親一死,就跟母親外出討飯去了。
局長慌忙起身,向著朱老福鞠躬,說對不起,不知者莫怪。但是,那畢竟是家仇,咱們中國與日本實現邦交正常化幾十年了,那個日本人早放下了屠刀,他希望能再來中國看看,也在情理之中。
朱老福把茶杯重重地墩在炕沿上,憤怒地說,狗屁的情理之中。小鬼子真要老老實實認罪,那是在情理之中。他若來,咱以禮相待。可這老鬼子在信裏說的是啥,他認罪了嗎?他說當年是奉天皇詔令,來中國打的是聖戰?呸,還聖戰!跑別人國家來,殺人放火,無惡不作,那叫聖戰?還說追憶青春歲月,聽聽,他悔罪了嗎?分明是以殺人放火為榮,還驕傲著呢!再聽聽最後那句,他驢揍的還想激勵兒孫效忠天皇。什麼意思,就是想讓他的兒孫們有機會也像他那樣,重來中國橫行霸道。這就好比一個強盜,跑到別人家,殺了人,搶了東西,過了一些年,又把兒孫們帶來,顯擺說我當年就是在這兒,看不上誰就殺,瞧哪個女人長得漂亮她就得陪我睡覺,你們要長誌向,以後也來這兒鬧騰鬧騰啊。就這種東西,他還是友人?別以為我老了,聽不出!電視裏天天在講日本侵略者當年的罪行,也沒少講那幫王八蛋賊心不死,難道你們這些拿國家工資的人,回家連電視也不看看嗎?
局長上前拉朱老福坐,說大叔別激動,千萬別激動。凡事,還是以大局為重。眼下的大局是什麼呢,就是招商引資,以經濟建設為中心。我跟大叔再透露點秘密,縣領導本是不讓我往外說的。這個日本老兵的兩個兒子都是有相當財力的人,不光在日本國內有實業,在許多都有投資。 日本老兵寫信來,他兒子也附了來信,說除了陪同父親,他們也想來北口考察,看是否有長期合作的可能。縣領導已經回信了,也是親筆寫的。
朱老福突然問,這位縣頭兒是不是跟小鬼子有什麼親戚?
局長怔住了,問,大叔是什麼意思?
朱老福說,你聽不懂人話呀?
女翻譯卻聽明白了,忙說,沒有,絕對沒有。
朱老福不客氣地斥道,我沒跟你說話。
女翻譯臉一紅,不吭聲了。
局長想明白了朱老福剛才的問話,說縣領導考慮的完全是經濟發展的大局,跟他個人一點關係都沒有。咱們都要以大局為重啊。
朱老福說,好,那就以大局為重。老鬼子一定要來,我也攔不住。但進了這個碉堡,必須先趴地上給我老爹磕上三個認罪的響頭,到時我自會把我老爹的畫像預備好。若不認罪,小心我衝他臉上吐唾沫。行了,你們可以回去給主子交差了。
局長很沉得住氣,仍腆著笑臉,說大叔,別激動,千萬別激動。你老再想想,三天後,我們再來。
女翻譯說,三天,正好是星期天。四天吧?
局長翻愣了一眼說,我說三天就三天,就是天下刀子也來。
朱老福冷笑道,你來是二五,不來是一十。這事,就這麼定了,沒商量!
兩位縣幹部抓起鬼子來信和照片,慌慌離去,村主任也跟著走了。朱老福隻覺胸口還堵著,順手抓起那兩位用過的杯子,跟出去,叭叭兩聲摔在地上,響得震天,脆得痛快。跟在縣幹部身後的村主任回過身,衝著朱老福豎了豎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