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雪蓮的第二職業(3 / 3)

彭雪蓮每月去探一次監,給丈夫留下一百元錢。丈夫不要,往回推,說你和孩子還得過日子呢,我在這裏餓不著,也凍不著。彭雪蓮說,外麵的日子總比你在裏麵好將就,你別掛念我和孩子,留著。眼下紡織行業的效益都不好,彭雪蓮在廠裏的工資一月能開五六百元,效益好時,或者她能頂兩份替班,有時能開上七八百元。兩口人的日子,煤水電費,柴米油鹽,確實好將就,但不好將就的是孩子的學雜費,要是五天小萌沒跟她仲手,她就心念阿彌陀佛了,光是午間的那頓“小飯桌”,一月就是一百元呢。鄉下的父母和親戚是指靠不上的,逢年過節還得跟她要。公公也是閥門廠的老人兒,二紮票子,黃攤兒的廠子便把工齡養老什麼的統統買斷了,為兒子的那個官司,老人先豁出去一萬多元,剩下的置辦點兒家什,老兩口兒天天晚去路邊炒瓜子賣。老人心疼孫女,也感謝兒媳給兒子守著這個家,可除了有時幫忙照看照看孩子,還能幫上什麼呢?

車間裏有個袁姐,可能算是最知彭雪蓮艱辛的一個人了:袁姐比彭雪蓮大兩歲,模樣不如彭雪蓮長得周正,圓圓胖胖的,男人跟人跑買賣,花了心,把她和家一塊扔了、袁姐獨自帶養兒子,子卻過得比彭雪蓮好得多衰姐私下眼對彭舌蓮說,想1些吧,何苦硬撐著,這年月,誰還稀罕貞節牌坊啊?對別人,發展是硬道理,對咱姐妹,生存才是天經地義第一宗。彭雪蓮說,我也愁著再做點兒啥,好歹有些收人,可廠裏的床子拴死人,晚來旱走地惹煩廠領導,真要“發咱下了崗,就更沒活路了。衰姐說,班上的活。咱照八小時之外,準還管你呀?家裏的房子現成,不興找個客人,當當全職保姆呀?彭雪蓮一聽這話,臉先紅了 她知道袁姐說的全職保姆的意思,也早聽人私下議論,說袁姐早在當這種保姆了,而且侍候的還不止一位兩位。有嘴巴損的說,袁師傅不光是個合格車前工,還得是個好調度呢,不然幾頭發情的公牛頂在一塊可咋整?彭雪蓮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說不不不,我這人好清靜,孩子早晚鬧得還侍候不過來。

半年前,小萌病了,進了醫院就被留下了,大夫說是急性腦膜炎,必須住院治療。彭雪蓮說,我按時送來打針。不住院行不?大夫說,這種病,一旦耽誤,或有生命危險,或大腦受影響,變成癡呆兒,而且有傳染,我們不敢承擔可能出現的任何後果。可住院的押金就是三千元,彭雪蓮傻眼r,急打電話給袁姐。袁姐說,那還猶豫個啥,你快辦手續,我這就給你張羅錢,隨後就到。

那一次,孩子住了十天院,花了四千多。再見袁姐時,彭雪蓮說,孩子保住了,我也想明自了,就求袁姐幫我楚摸一個主兒吧。袁姐長歎一口氣,說這種事,也得慢慢等機會,不求別的,總得是長顆人心的吧,不然,把狼心狗肺的引進家門,那日後的麻煩可就大了。錢的事,你別太掛在心上,是我和趙師傅墊上的,誰讓咱頂天立地的工人是一個命呢。

陪女兒在病房的那些天,彭雪蓮不知流了多少淚水。這個月,請了十天事假,怕是四百元錢也難開到手。孩子的爺爺奶奶來看孫女,放下一千元錢,已經不少了,他們才有多少錢啊,風燭殘年的,不定哪天更需要票子呢。彭雪蓮心裏一遍遍地叨念著丈夫的名字,說不是我不要臉,我是真挺不下去了,我的身子髒就髒了吧,可我的心裏還幹淨,隻放著你,我巴不得你立時就回到家裏來,我是真沒辦法了……

幾天後,袁姐悄悄地對彭雪蓮說,我真替你找到一個,姓徐,西邊縣裏的,一個月也就來那麼幾天,他說給五百,我沒同意,想在賓館裏包個有點兒模樣的房間,一天還得一二百元呢。他答應掏六百,再不肯加了。要說不可心的地方呢,我看就是年齡大點兒,長得也老相,看樣子往六十奔了:可老點兒更好,囊子空了,沒本事了,老實,省著沒完沒了地鬧騰你。我跟你說,這是為你,不然,我就把他領家裏去了,正好這幾天我也是閑著。彭雪蓮臉紅心跳,低聲問,我和那個人還先見個麵不?袁姐說,你要想見,我就給你安排。可見有啥用?又不想跟他長遠過日子:讓他住幾天,覺著還行,歡迎再來。心裏要是煩,隨便找個啥理由,下回不讓他來就是了彭雪蓮又問,一天三頓飯咋給他安排?袁姐說,咱在家吃啥,他就隨著吃啥歎,別讓他打掃剩菜剩飯就算對得起他了。我跟你說,千萬別把這些人當回事,回到他們自己家裏, 日子未必比們過得強多少,要真是趁錢的主兒,早包養二奶去了,還用得著耍這套呀?這套叫啥?叫窮鬼樂。窮得就差挨家門口去叫爺爺求奶奶了,還想樂,玩瀟灑,細尋思尋思,除了找個吃飯睡覺的地方,也就圖那點兒事吸。你我又不是大姑娘,往開了想,有啥呀?就好比進菜市,勻整的茄子辣椒任挑揀,論斤賣,咱是過了口讓人挑揀剩下的,就一堆一塊,包圓賣歎。哼,說咱侍候他,他還侍候了咱呢,累得呼味帶喘的, 自作自受,活該。我看書上說,女人可不能總守著,時間長了,容易得病,家裏養盆花,還得常澆澆水呢……彭雪蓮捅了她一下,不讓她再說下去,說你住嘴吧,不嫌丟人呀?我隻是……有點兒怕。袁姐說。你咋啦你怕?滿社會天天喊開放搞活,誰交個朋友不行啊?誰家來個親戚朋友還得向居委會報告啊?來個歲數大點兒的更好,有人嘴欠,就說是二叔五舅二大爺,他管得著啊?放心吧,沒人問,保證沒人問。

事情就是這麼開頭的。那一天,彭雪蓮甚至想到去找車間裏的保全工趙師傅,把他請到家裏,把這身子先給了他。趙師傅為人厚道實在,尤其對她深表同情,提來開水時,總是往她杯子裏續上一點兒,午間去蒸飯器上取飯盒,也常替她帶回來,卻很少說什麼話,可他那關切同情的眼神她讀得懂,她一聽電視裏唱《懂你》那首歌,眼前似乎就有趙師傅的影子。“春去秋來,你的愛已無聲……多想靠近你,告訴你其實我一直都懂你……依偎在你溫暖寂寞的懷裏。”可再多想。她就罵自己了,呸,你以為你是誰?你還是黃花閨女啊?誰還稀罕你?既想當娥子,就別再自作多情讓人惡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