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者出行(3 / 3)

但馮先生卻忽視了妻子心中生出的疑惑。他怎麼突然換乘了直達列車呢?他為什麼回到家裏就懶懶軟軟的連句話都不願多說了呢?一天忙,兩天忙,他真的總那麼忙嗎?都說女過四十豆腐渣,男過四十一朵花, 自己可是五十旁邊的人了,再比徐娘都自覺作秀,可五十歲的男人,尤其是學者型的男人,卻正在事業的巔峰上,自信,強健,調悅,優雅,身邊何愁傾慕的女人?早有知心的女友暗示,說及早跟了去吧,沒有房子先租也好,彼此都需照顧;心直口快的便全無遮攔,說你不怕他老太太簿大鼻涕,甩了你呀?每到這種時候,妻子雖也覺心中沒底,卻總是裝出很雍容大度的樣子,說我家老馮可不是那樣人,要變心還等到今天?可異常現象終於還是出現了,有宏觀的,也有微觀的,這就不能不讓本來就覺得踏在薄冰上的女人越發心裏沒底了,他可千萬別是在打時間差呀!

那個冬日的午後,是周五,妻子乘火車奔了省城,再擠公共汽車奔了大學。冬天晝短,寒風凜冽,吃過晚飯的學生或回宿舍,或去自習,傍晚的校園已很安靜。妻子找到人文學院辦公樓,樓裏更靜,隻有美學教研室的燈還亮著。從虛掩的門縫裏,妻子看到馮先生坐在微機前,十指在鍵盤上彈擊,在停下思索的片刻,就從旁邊拿起麵包咬上兩口。馮先生很專注,全然不知門外正有一雙關切的眼睛在望著他。妻子在門外站了一會兒,便悄然離去,等在校門對麵的一家超市裏,眼睛卻仍牢牢地盯著校門。馮先生終於走出校門,登上公共汽車,再進了車站售票大廳,然後排在長長的旅客隊伍之中。妻子的做法在籃球場上叫人盯人,特工人員則叫盯梢,她登上了與丈夫相鄰的另一節車廂二車上的人很多,她看到丈夫先是倚立在座席靠背上,手裏仍抓著書,再後來就從提包裏翻出一張報紙,鋪在過道_I二,盤腿坐下,神態很安然,隻是有售貨車過來時,才慌慌地站起身。她還看到丈夫從提包裏找出水杯,到車廂一頭的熱水器去打水。車上用水的人這麼多,那水必是溫的,丈夫隻從水嘴下接了一點點,好在隻是漱漱口,便吐進了洗麵池裏。那一刻,妻子心裏酸酸的,熱熱的,似乎一切都想明自了,隻想一步衝過去,卻終沒動,隻是在心裏暗暗地罵:’“小摳兒的東西,為省錢坐這趟車也就罷了,怎麼連口水都舍不得喝?售貨車上什麼飲料礦泉水沒有,你就買呀!”

馮先生走出站口時,有數不清的出租車司機熱情地攔阻他,可他隻是不住地搖頭,匆匆地走過廣場,又匆匆地踏上回家的夜路。在靜寂的深夜裏,那腳步因疲倦而顯得格外的沉重。

半個小時後,馮先生開始敲自己家的房門。咚咚,沒人應,咚咚咚,還是沒人應。兒子還沒有放假,這麼晚了,妻子去了哪裏呢?每次這個時候,隻要聽到樓道裏的腳步聲,妻子已打開房門等在那裏了,家的溫馨感覺,是隨著那房門的燈光一塊瀉出來的,像一甕老酒,存放越久,越濃烈甘醇得讓人不忍下咽。今天是怎麼回事呢?一種不祥的感覺襲上心頭。她病了?抑或是老父老母病了她去照料?馮先生找出鑰匙,打開房門,彎腰換拖鞋時,妻子也推門進來了。他感到了妻子身體帶進來的撲麵而來的寒氣,也注意到了妻子啥淚欲落的眼睛:可妻子什麼也沒說,脫下外套,就進廚房去了。

他忐忑著跟過去,問:“你幹什麼去了?出了什麼事嗎?”

妻子麵對著爐灶,隻讓他看到肩頭在輕輕地抖顫。他驚了,湊上前,看到兩行清亮的淚水正在妻子麵頰上酣暢地流淌:

“你到外麵接我去了?這麼冷的天,深更半夜的,你傻呀?”

妻子突然對他吼起來:’“我不圖你給我省那幾個錢兒,我不圖!你還坐原來那趟車,行不行?”

馮先生繃緊的心鬆下來,想笑,但陡地又揪上來,他不知道,這點兒小事的原原委委,該怎樣向妻子解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