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老頭子想得如此細致長遠,又如此貼心。老伴掀開被子,鑽進陳老澤的被窩兒,身子還緊緊地纏貼過來,喃喃地說,這輩子,誰也別指望了,還得是咱們老夫老妻呀。這般親熱,老兩口兒已有些年月沒有了,恍如隔世。陳老澤又說,他們真要買,我還有個條件。老伴問是什麼,陳老澤說,到時候你少說話,看我臉色就是了。哎喲,你今兒個還真想拿我過年呀……
半月後,河邊的柳枝泛了青,畦子裏的隔冬菠菜也綠瑩瑩的了,鄉長陪劉總又來了。陳老澤說,我兒子大學畢業了,在城裏又要娶媳婦又要買房子,家裏這些年真讓刮得沒剩啥了。劉總真要誠心買,那就二十萬,別講價,我嫌磨嘰。
劉總哈哈笑,說買賣嘛,價錢上總還是要講一講,市場經濟,公平交易嘛。
陳老澤說,也好,那你就給個價我聽聽。
劉總說,二十五萬,可好?
陳老澤和老伴大吃一驚,你望我,我望你,頓時都傻了。這是哪種還價法,還有上趕子往抬的嗎?
鄉長說,看看,劉總敞亮吧。人家大老板,這才叫不差兒錢呢。還有啥要求,再說說。
陳老澤叫劉總的回價一下整蒙了、竟忘了早想在心裏的另一個條件,是老伴在身後捅,他才想起來,吭吭味詠地又說,我們老兩口兒還有個想法,要是劉總不答應,我們還是……不敢賣。我尋思吧,這房子劉總買下後,肯定要扒了重蓋,也肯定不會成年累月住在這裏。房子不怕住,就怕空啊。劉總從城裏另帶了人來侍候這院子,我就啥也不說了。可要是想另雇人,不知能不能……把我排頭裏?我們老兩口兒別的能耐沒有,可手腳還算勤快。至於工錢,我不說了,全憑東家賞,中不?
鄉長對陳老澤的這個請求不敢表態,眼巴巴地望著劉總。劉總這回沒有笑,而是很認真地說,老哥的這個想法很實在。其實,上次我相中這院子,除了風水,再相中的就是你們老兩口兒的勤快。這院子和房子,雖說有了些年頭,可收拾得整潔呀,連柴垛都碼放得刀切一樣整齊,屋子裏也肯定是一塵不染。那就這樣,扒掉房子重蓋時,我專門設計出一個房間給你們老兩口兒住。冬天嘛,我基本不來。從春到秋,我也是隔三岔五才來躲躲清靜。所以,這院子就交給你們老兩口兒了,包括這青菜園子,你給我多種上幾樣,千萬別用農藥和化肥,一定要保證純綠色無汙染。院裏再養上兩頭黑毛豬,一群雞鴨,都用前些年的笨法養,別用任何添加劑,讓它們隨便溜達。大嫂嘛,幫我擦擦掃掃,做做飯菜。我不稀罕煎炒烹炸,大飯店大酒樓我早吃厭了,隻想回到家裏吃一口正宗的農家飯菜。報酬嘛,一人一月一千元,日後錢毛了,咱們再議。這中吧?
陳老澤驚喜得不住搓巴掌,連連點頭說,那咋不中,東家這麼實在,不給錢都中。鄉長問,給我的任務是啥?劉總說,產權的事自然交你,蓋房修院子的事也隻好讓你受累。但切切記住,我隻要農家院,不要別墅。想住別墅,我有現成的,不用跑山裏來。
大事議定,兩人又急著坐小車走了。陳老澤說留二位吃飯,又說正好請東家先品嚐品嚐我家老太婆的手藝。劉總說,今後的日子長著呢,礦山上正有事,今天就不麻煩大哥大嫂了。臨上車,劉總又對司機說,車上還有酒吧,留兩瓶,生意談成了,總要慶祝一下,就算我給大哥大嫂敬酒啦。司機送過來的是兩瓶五糧液,這又讓陳老澤吃了一驚,聽說一瓶得上千,今兒可真是開眼了,這有錢人!
老兩口兒回了院子,陳老澤將酒放到老伴懷裏, 自己美得在院心轉圈子,轉了好一陣,才想起自己是想抓隻雞 老伴看他舞舞紮紮的,急從屋裏跑出來,問你幹啥呀,瘋啦?陳老澤說,東家不是說嘛,慶祝慶祝,殺隻雞,你再去村裏哪家養魚的買條魚來,咱也來他個吉(雞)慶有餘(魚)。老伴說,開春的雞剛開檔,正下蛋呢。不年不節的,禍害啥。陳老澤說,下一年蛋又值幾個錢兒,你快去買魚吧。吃飯的時候,老伴問,你想留下來侍候院子,心裏既早有章程。為啥一直不跟我說?陳老澤啦兒吩兒地喝酒,當然舍不得喝五糧液,而是喝從小賣部打來的散裝酒,得意地說,那主意得東家拿,人家要是相不中咱倆這老不嘎嚓眼的,咱們也得卷起鋪蓋卷麻溜兒走人。八字還沒一撇,我跟你說幹啥。老伴說,你的這一手,可是太好了。以前也是兩眼一睜從早忙到黑,誰敢指望一月還能有兩千塊錢。隨手的,連家裏的那幾畝地都侍候啦。陳老澤說,那錢一到手,咱就再買一對絨山羊養上,中不?老伴說,那你可得問東家啦,人家要是煩羊擅味呢。陳老澤說,我估摸著,劉總也是莊稼人出身,不能煩,要不,怎麼非要來山音晃裏住呢。
幾天後,鄉長坐小車來了,這回是他自己來的,手裏還提著一個沉甸甸的銀行紙袋,傾在炕桌上,二十五紮百元的票子便像碼磚頭一樣擺在了麵前。老兩口兒心裏雖有準備,可一下見了這麼多的票子,還是有點兒心驚肉跳。鄉長還帶來了一個驗鈔器,說驗驗吧,也再點點,雖說我是剛從銀行提出來的,可這個過程少不得。陳老澤說,這麼多的錢,家裏哪敢放。正好你有車,就帶上我們老兩口兒送信用社去,行不?反正你也得去鄉政府上班,回來我們就自己走了;鄉長點頭道,也是個辦法。那你就先把合同簽了吧,劉總已簽過了,你簽下名字按上手印,這些票子就都是你的了。陳老澤沒敢馬虎,戴上老花鏡,從頭至尾把人家已打印好的合同認真看了一遍,才又猶猶豫豫地說,到底是領導,到底是人家大老板,連我們老兩口兒沒想到的都寫進去了。隻是……這是篇外的話了,說出來跟鄉長商量,就不怕鄉長笑話了。我們老兩口兒不想把錢一勺都給了兒子,也不想讓他知道我們還留著壓箱底的錢……你看能不能另外給我們簽個合同,上麵隻寫賣了十五萬。我們這是防著那個敗家玩意)非要看合同。鄉長聽了哈哈大笑,還站起身直拍陳老澤肩頭,說也沒聽說老哥做過買賣呀,怎麼就無師自通地把買賣人的這點兒鬼招子都捉摸去了呢。這好辦,我這就給鄉裏的辦事員打電話,讓他馬上再打印一份十五萬的合同送到信用社。不過,劉總陪著市裏的領導出國去了,合同上的名字就得由我代簽了。反正也隻是為了蒙你兒子,他看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