糾結的老院公(3 / 3)

剩下的事就是招呼兒子回家取錢了。以前怕花錢,家裏的那個手機雖然一直充足了電日夜候著,卻沒往外打過幾次。這次狠了狠心,還是打了,但為了節省通話時間,打得也很匆忙。陳老澤倔哼哼地說,家裏的房子賣了,你抓緊回來一趟。兒子問,賣了多少錢呀?陳老澤說,就是你說的那個數。兒子似乎還想問什麼,可陳老澤已經把電話按斷了。老伴問,敗家玩意兒沒說哪天回來呀?陳老澤說,問那幹什麼,挺費錢的。老伴說,打手機按分鍾收錢,你才說了幾句話,可能半分鍾都不到,也算一分鍾。陳老澤怔了怔,知道自己還是虧了,便硬著嘴巴說,不用問,聽說叫回家取錢,保準比兔子跑得還快。

果然,星期六頭晌,兒子就回家了,身後還跟著那個沒過門的兒媳婦。兩人手裏提著花花綠綠的禮品盒,比那丫頭頭次登門拿的東西都多。那丫頭還撲上來抱住老太太撒嬌,說媽,我都想死你了。老伴吃了一驚,人家這就改口叫媽了,按規矩,這是要賞紅包的,可哪準備了呀:她對陳老澤說,他爸,快把儲蓄折給他們吧,家裏的錢都在這兒啦,就別講紅包不紅包的虛禮啦。再看媳婦的腰身,苗苗條條的,還非讓兒子陪她去房後的山上玩,這是把肚裏的孩子拿掉了,還是根本就沒懷上呢?

隻要錢到位,時下建房的進度不用愁。鄉長帶來了一個工程隊,兩輛大卡車滿登登地拉來應有盡有的建築材料。鄉長還讓人在院子裏架上一個深綠色的帆布帳篷,上麵有挺顯眼的“救災”兩個字。他對陳老澤說,從今兒起,你們老兩口兒就算上工了,主要是負責看管東西。吃住呢,暫時就在帳篷裏,好在天也不涼了,也就十天半月的事。老房子被扒掉的那天夜裏,陳老澤坐在外麵,淚水洗麵,潛潛不休,遲遲不肯進帳篷。老伴知道他的心思,出來陪他坐。陳老澤說,這二間老屋,還是經我爺爺的手蓋起來的呢,老爸老媽也住了一輩子,沒想在咱們乎上沒了。從今往後,咱倆可連個貓人的窩都沒啦。老伴也抹眼淚,卻安慰說,住了幾一年的房子哪能總不扒。再說,自們在城裏還有個新家呢,老人們要是真有在天之靈,備不住正抿嘴笑呢。哪家老人不盼著晚人後輩的日子越過越好呀……

槐花盛開的時候,五間高大亮堂的磚瓦房已經赫然而立,屋內設了城裏人才有的衛生間和淋浴室,四周還圍了柵欄。那柵欄也格外別致,冷眼看是鋸開的黃花鬆木板,摸上去才知是塑料做的,據說比黃花鬆還抗造陳老澤和老伴的新住處是耳房。耳房一共兩間,東一間,西一間。鄉長說,西邊那間當車庫,你們在東邊這間盤炕住人。等日後你們老兩口兒不想住了,拆了窗戶開大門,也是間車庫。陳老澤私下裏跟老伴嘀咕,說以前咱家的老房子是三間,這回蓋的要是算上耳房,可就七間啦,不會犯啥毛病吧?老伴慎他鹹吃蘿卜淡操心,說別說是一鄉之長親自出麵跑前跑後地張羅,眼下村裏蓋房的人家,隻要有村幹部罩著的,哪家院子沒明睜眼露地往外擴。你就扔下老皇曆吧。

陳老澤搶著農時,在庭院裏種滿了各種菜蔬,還在院子四角栽上了桃樹梨樹 迎著大門的幣道上麵搭了棚架,栽了葡萄和葫蘆,夏日裏自會有宜人的陰涼和累累的“’福祿”。又將泉引進院子,開出一塊炕麵大小的水塘,裏麵養上一群耐得水涼的虹縛魚,整日裏潺潺水唱。且等時日吧,這裏將是新農家的典範:

那年人秋後的一天,劉總來家時交到陳老澤手上一本畫冊,讓他好好看看。畫冊是飛機上給客人解悶的,清一色的銅版紙,翻一翻嘎嘎響。陳老澤和老伴都是念過幾年書的,看看報紙什麼的還沒問題。這一翻就翻出了驚訝,原來有人將這個家拍了照片,登在了畫冊上。照片是兩幅,一張遠景,一張近景。遠景那張有霧靄在山岡和河流之間蒸騰浮蕩,這個家便宛若夢幻中的神仙府第。另一張近景則有老兩口兒的身影,陳老澤在菜園裏鋤草,老伴則在門前給小雞拋撒糧食。兩張照片下邊還附了一行文字:社會主義新農村的山裏人家。陳老澤想起,夏天的時候,確有一個挎著照相機的年輕人隔著柵欄問話,問這房子是啥時蓋的,一共花了多少錢,還問家裏兒女都是於什麼的。陳老澤情知有些問題不好深聊,含含糊糊地應過兩聲之後,便提著鋤頭躲開了。躲開時內心裏還愧疚,人家大老遠地來山裏,熱火盆似的湊上來,怎麼連句話也陪不起了呢?可劉總把畫冊拿回來,又一再提醒好好看是什麼意思呢?想了一會兒,陳老澤便慌慌張張地跑去對劉總說,咱指著大太陽說話,我陳澤富不論跟誰,可從沒說過這是我的家呀!這要差一點兒,天打五雷轟!劉總哈哈大笑,說老哥想哪兒去了嘛。我是在飛機上看了畫冊,心裏高興,就塞進手提包給你帶回來了。這回讓滿世界的人都看看,我這家,雖不大,可真山真水的,還算行吧!

劉總踐行諾言,新房落成之後,果然是十天半月才來一次,或三五友人,或老婆孩子。有時也隻帶一個女人,都年輕,也都漂亮,劉總有時介紹,或外甥女,或表妹,有時則一言不吭。老兩口兒在這事上識趣,人家不介紹便不多嘴,還找著因由遠遠地躲開。可白天好躲,夜裏又往哪裏去?有時,劉總的房間會傳出女人忘乎所以要死要活的動靜,正是開窗開門的時節,不想聽都不行。老伴在這種時候就會露出滿臉的厭惡,說這人呀,別的事上還算講究,怎麼在這種事上就連臉皮都不要了呢。有當舅的跟外甥女扯這種事的嗎,那跟牲口還有啥兩樣?陳老澤說,不過是為了遮羞遮躁,哪會是親外甥女。老伴說,那也不該隔幾天就換個人吧,他也不怕他家老娘們兒知道?

有天夜裏,劉總的房裏義傳來那種讓人臉紅心跳的動靜,劉總卻穿著睡衣跑到耳房來,對陳老澤說,有個電話都來好幾遍了,一會兒再來,你替我接,就說我喝多了,正睡呢。不然這一宿也不會讓我消停:陳老澤小心地問,知道是誰打來的不?劉總說,還有誰,我家的那位夫人歎:陳老澤看老伴,老伴卻將臉一扭,大半夜的,竟起身去院裏坐了。過了一會兒,手機果然又唱起來,唱的是《今天是個好日子》,陳老澤遲遲疑疑地接了電話,說我是陳老澤,聽手機響了好幾回了,怕耽誤正經事,才冒昧接了。劉總喝多了,正睡呢。你是誰呀?有什麼事?要是不怕我知道,就跟我說吧。手機裏的女人說,他真喝多啦?陳老澤說,可不,不然哪能連電話這麼唱他都不醒,不信你聽聽他的呼嚕。劉總聞言,立刻人戲,瞪著眼睛打起蔚來,還吧卿了幾聲嘴巴。女人說,那就讓他睡吧,別忘了讓他明早給我回個電話。劉總心安理得地回自己房間去了,陳老澤發了好一陣呆,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巴。老伴很快也問屋了,低著聲音罵,我真替你丟不起這份人,這種事你也幹!陳老澤吭味著說,事情……不是逼到這兒了嘛,我咋好說不……人家又對咱不薄。老伴說,他不薄,你的臉皮也跟著厚了,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