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十八 停止的時鍾終會走,遠去的人兒終會歸(3 / 3)

原來是這麼偷渡的。古巴和美國沒有建交,自然是沒有航班船隻互通的。我以前聽聞,如果古巴人有本事去美國,美國都給他們發綠卡,當政治難民處理吧。何塞也向我說明,兒子和媳婦隻要偷渡到了美國就安全,但要在美國拿綠卡需要待滿一年。也就是說,一年之內兒子和兒媳婦不能回古巴。何塞告訴我,由於他年輕時候在政府工作,所以能搞到旅遊行業的許可證,於是自己與太太經營民宿,兒子偷渡出國前是個出租車司機,兩者都是高收入行業。1600美金的偷渡費用對於一般古巴家庭是天文數字,但何塞一家辦到就沒有那麼困難。準備好了盤纏和兩份1600美金的偷渡費用,何塞和妻子便在我和茉莉抵達哈瓦那的兩天前的夜晚,在碼頭送走了兒子和媳婦。

我:你不喜歡古巴嗎?

何塞:我愛古巴。

我:那你為什麼要送你兒子去美國?

何塞:我兒子去美國打工,等到他和妻子賺夠了錢就會回到古巴來的。在那裏打幾年工夠回來舒舒服服生活很久呢。隻要撐過這一年以後他們能來回自如,錢不夠了就再去美國賺。

我:那萬一他們不打算回來了呢?

何塞:這怎麼可能?美國人那麼壞,哪裏有我們古巴人善良淳樸!在這裏上學看病都不要錢,人人平等。資本主義怎麼可能比得過我們的共產主義?丫頭啊,我聽說中國現在發展得可好了,都是共產主義的力量和共產黨的功勞啊,有一天古巴也會像中國一樣的,我有信心。

那一瞬間我真的懷疑時光倒流了,我回到了那個我還沒有出生的年代,聽著一個老革命,講過去的故事。不對不對,我身邊這個抽雪茄的是古巴老漢,他說著一口西班牙語。

何塞:我兒子終究會回來的,古巴人民永遠不會忘記革命!

何塞喃喃自語,我在他眼裏看到了堅定的信念。當他提到革命,我腦海裏浮現的是白天看到的各種牆麵上的塗鴉,上麵總會出現兩個大胡子男人,一個叫卡斯特羅,另一個叫切·格瓦拉,還有無數的革命標語。

何塞:革命萬歲!

何塞突然用稍微響一點的聲音說出這句口號,把我的思緒拉了回來。對麵陽台的老漢顯然是聽到了這句,吐出一口煙,也回應一句“革命萬歲”,然後兩人會心一笑。我也沒想到離開古巴後幾個月,美國決定與古巴重新建交,後來還通了幾個直飛航班。因為怕護照上有古巴簽證會影響到以後出入美國,當時我還叫茉莉也和古巴海關說一下不要蓋章。然而她嫌棄那海關看她的眼神色眯眯的,不想多囉唆便沒提這碴兒。於是現在我會羨慕茉莉的護照上有兩個我沒有的戳印。我偶爾會想這種重新建交會是短暫的外交策略還是長期目標。也不知道何塞的兒子兒媳拿綠卡是否順利,何塞會不會後悔沒等個一年半載再讓兒子去美國打工,就隻需要買機票而不是支付偷渡費用了。轉念又一想,從古至今不都是這麼一回事嗎?有權力的人主宰了世界政治局勢變化,最平凡的老百姓隻能隨波逐流,亂世浮沉。

古巴,如果有一天,我不希望任何人找到自己,隻想靜心想一些事情,或者想穿越回過去,一定會想到你。隻是下次與你相遇,你可還會是海明威眼裏那個“美麗而不幸的長島”?

茉莉寒香

2016年11月25日,古巴最高領導人菲德爾·卡斯特羅逝世,享年90歲。那幾天,茉莉正巧在邁阿密,給我打來一通網絡即時電話。

茉莉:最近邁阿密的古巴人中,有一些為了卡斯特羅離世而聚集在一起哭泣,還有些則沒那麼悲傷。

邁阿密因為地理位置靠近古巴,有超過一百萬古巴移民、政治難民和偷渡客。抵達邁阿密的不同時間和原因也促成了他們的不同政治立場。

我:那些早年為了生活質量偷渡到邁阿密的人各種類型都有吧。在美國居住時間長短對這些古巴人的政治立場也有影響的。我挺意外的,你居然現在對這類政治事件感興趣了。

茉莉:我對這類政治事件不感興趣,我隻是比較好奇,這些天何塞的兒子會是什麼態度。

茉莉的一句話把我的思緒拉回了那些個與何塞站在露台上暢談的夜晚,我很確信,這幾日他一定為卡斯特羅的離世悲痛欲絕。可是他的兒子在邁阿密生活一年多以後,還真的會想回到古巴嗎?停止的時鍾終究會緩慢地開始走動,而遠去的人兒終究是否會回家呢?

茉莉:送親近的人去自己都不了解的地方,終究是件風險指數很高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