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道理說詹姆士和穆罕默德認識已經有年頭了,可當他們見麵的時候,隻是保持著一點距離,詹姆士拍了下穆罕默德的肩膀,穆罕默德點頭回應。初見穆罕默德,他年輕得出乎我的意料,我以為他會是個和詹姆士差不多年紀的中年男子,然而他隻有25歲,穿著非常美國化的帶帽T恤和牛仔褲。更出乎我意料的是,從來沒有離開過巴勒斯坦的他,英語說得非常流利且發音清晰。他後來告訴我,英文流利是因為他從小拚命學英文,為了能在互聯網上和外國人溝通,告訴他們巴勒斯坦的真實情況,至於口音標準則是多年為歐洲北美遊客講解後的提升。
詹姆士給人的第一印象是一個深沉中透著淡漠的猶太人,而穆罕默德則是一個激情澎湃熱血沸騰的穆斯林小夥。穆罕默德帶著我們走過以色列士兵的檢查站後穿過一條冷清的小巷,在一家咖啡館坐下,邀請我們品嚐巴勒斯坦咖啡和茶。他接下來講的第一段話就震撼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穆罕默德:女士們先生們,每次我帶著遊客來參觀這一部分希伯倫,都會先向大家提出一個要求:如果在接下來的兩三個小時裏,我不幸陷入任何與以色列人的暴力衝突,請你們不要忙著製止或是報警,拿出你們的相機或是手機,把你們看到的場景拍攝下來。請你們一定答應我這個請求。
說完穆罕默德深深鞠了個躬。我們每個人都是詫異萬分,一位德國老先生立即問他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穆罕默德:在這個地方,一旦發生暴力糾紛,對待巴勒斯坦人的是軍法,而對待以色列人和其他外國人的是民法。軍法:假設每個人都是有罪的,你要證明清白。民法:假設每個人都是清白的,你要證明有罪。所以,如果巴勒斯坦人和以色列人發生了暴力衝突到了法庭上,對我們巴勒斯坦人是很不利的,哪怕是以色列人主動攻擊我們,最後受到處罰的還是我們。
我:那如果作為第三方的目擊者,比方說在座的我們,為你證明是以色列人先攻擊你呢?
穆罕默德:沒有用的,除非你向警察提供能證明不是我先動手的錄像帶或者是照片。他們不會相信你們說的任何話。所以我才會說,如果我被攻擊了,能救我的最好方法是立即把你們看到的拍攝下來。如果你們感興趣可以去youtube網站上搜索,那裏有數不清的視頻,記錄了猶太人是如何欺淩我們,而那些視頻很多都是和你們一樣的外國遊客偶然間拍到的。我希望你們明白,這裏不存在你們所生活的世界擁有的公平。我們,巴勒斯坦人,從來沒有被猶太人公平對待過。你們還記得我們剛才穿過的檢查站嗎?每天晚上他們都會封鎖這個區域直到清晨,如果有人病了,臨時需要去H1區看醫生,他們也不會打開那扇門的。
接下來的時間,我隨著穆罕默德穿過一條條小巷,抵達一條較為寬敞的主路時,我很興奮。這是一條充滿了我想象中阿拉伯風情的街,兩邊有民宅,也有無數小鋪子。可是突然我們一行人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這條街道的頂端是一張鐵絲網。穆罕默德告訴我們,那是因為這條街的上端是猶太人控製的地盤。他也一一指出隔過鐵絲網上方幾幢有個猶太士兵放哨點和幾幢有猶太人居住的房子。穆罕默德說以前沒有鐵絲網的時候,猶太人會從他們占領的“上麵”騷擾住在“下麵”的巴勒斯坦人,扔垃圾雜物等。後來有了鐵絲網,猶太人還是會往“下麵”傾倒液體。我一路走著,抬頭看到鐵絲網上局部地區也被塑料紙糊上,應該是“下麵”的巴勒斯坦人為了防止“上麵”有汙物落下吧。一路上幾乎所有商鋪裏的巴勒斯坦店主都積極讓我們給他們照相,“多拍一點,多拍一點,一定要讓你們國家的人知道猶太人是怎樣不人道地對待我們的。”
參觀完清真寺一半的列祖之墓後,我們跟著穆罕默德穿過檢查站,離開了巴勒斯坦人居住的希伯倫H2區,到有猶太人居住的H2區和詹姆士會合。當猶太士兵檢查完我的護照後,用高過隻說給我聽的聲音道:“gratulations.Wele back to Israel.(恭喜你,歡迎回到以色列)”他的臉是對著我的,而目光正掃在穆罕默德身上。我心裏當然也明白,猶太士兵這句話是專門說給這個常常在他眼皮子底下對外國人說猶太人壞話的巴勒斯坦人聽的。穆罕默德聞聲,輕蔑地撇了猶太士兵一眼,轉身對我說:“你知道,那邊隻是猶太人占領的希伯倫的一小部分,那不是以色列。”我站在他們兩人中間,穿過的那個檢查站,我跨出的那幾小步,也許是他們一生都不會跨出的一大步。
離開的時候穆罕默德給我一個擁抱,他在我耳邊堅定地告訴我他相信這輩子一定會去耶路撒冷的。他說即使巴勒斯坦人都不能去現在被以色列占領的耶路撒冷,但在他們心裏,耶路撒冷一直是巴勒斯坦的首都。
詹姆士:知道嗎,你們每個人看我的眼神和早上不一樣了。而我早已習以為常,每次走這段行程的外國人如果先去巴勒斯坦,一定會深深地同情他們,覺得是我們猶太人在不人道地對待他們。我想告訴大家的是,凡事都有兩麵甚至多麵,請大家一定要在聽取不同聲音後做出判斷。
詹姆士帶我們參觀了猶太教堂一半的列祖之墓,我還從來沒體驗過同一幢建築分兩次進入才能完整參觀,當中要走過檢查站,經曆安檢。詹姆士帶著大家走過以色列占領的希伯倫H2區的時候,那是種很瘮人的感覺。巴勒斯坦人的H2區雖然壓抑但也充滿了生活氣息,你看得到民宅,路人和商販,而以色列人的H2區則猶如死城,所有的商鋪門都關著,大多數的民宅都空著,好不容易看到幾個人影也是提著步槍的以色列士兵。一個19歲的士兵告訴我,他家人知道他被分配來希伯倫服役的時候特別擔心,因為這是整個國家最危險的幾個地方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