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那麼紅的老歌手其實更好相處。我說的是唱《愛你在心口難開》的那 個張薔,曾經名噪一時,現在很少露麵。她下了舞台就把采訪的事兒忘了, 我傻不拉幾地追到賓館敲她門。
她就像個和氣的鄰家阿姨,心疼地說:“不好意思,咱們這就錄吧。” 我也怕耽誤她睡眠,抓緊開工。巫婆領導的催促電話打來,我直接關機了。 張薔說:“你接啊,沒關係的。”
我說:“不行,這是工作時間。” 她點頭笑說:“你很認真。”
采訪過後,節目組的大巴車已經開走了。巫婆導演發信息說:我們回組了,不會因為你一個人耽誤一車人。我在街頭等了半個鍾頭才打到車,寒風 瑟瑟,但心裏是暖的。
確切地說,我不算“狗仔”,但在上司和大腕眼裏,我就是一條追著食 跑的小狗。怎麼會有人在意小狗的理想。
好在王菲終於複出了,她是我永遠采訪不到的人。門票不好搶,但朋友 幫我搞到了,我無比甘願地掏出半數存款,隨著洶湧人流踏入北京五棵鬆體 育館。她舉著擴音器,抬起瘦削的腮骨高唱。
一個一個偶像都不過如此,沉迷過的偶像一個個消失……
她躺在我抽屜裏的那年,愛上了二十歲的謝霆鋒。 我寧願遙不可及地望著你,仿佛我的少年還在,仿佛我的生活還未腐壞。
4
我想辭職。每天提心吊膽的日子,受夠了。 那個多事之秋,爸爸又住了次院,媽媽又大哭一場。我被迫長大,盼著忙完回家好好過個年。也是那段時日,我無數次自省,曾經是怎樣活著的。 年紀太小的孩子,會為莫名其妙的尊嚴,莫名其妙地堅持,長大了不會。 年紀太小的孩子,會為莫名其妙的際遇,莫名其妙地感動,長大了很難。
記得那會兒,山東衛視每早六點鍾都播放一堆音樂電視,其間還穿插“城 裏的人、鄉下的人都漂亮”的摩絲廣告。有一支 MV 是熊天平的,他張開雙 臂遙望一群撲打翅膀的飛鳥,歌叫《雪候鳥》。我天天等著趕大集,把他的 磁帶收進抽屜。爸爸滿足了我的願望,帶我去買正版,單價十多塊錢。
我盯著磁帶封麵發呆:真是個清俊美好的流浪漢,以後我要成為他。 辭職前采訪的最後一位歌手,就是熊天平。他娶了內地音樂人為妻,體重飆到一百公斤。 歲月匆匆,我們都已不同。
舞台上,他步履蹣跚小心翼翼,也許是發福的緣故,握話筒的姿勢都笨 拙得要命,眼神遊移不定。我凝望著大腹便便的他,嘴巴好久沒有合上。
我在休息室迎接熊天平,然後,把醞釀許久的願望,一字一頓地說了 出來。
“有個歌迷,很喜歡您唱的《雪候鳥》,您能清唱一次嗎?” “好啊。” 我舉著麥,額頭靠向膝蓋,聽他唱著,眼前掠過撲打翅膀的飛鳥。 唱完,他問我怎麼了,我搖頭哽咽著說沒事。
5
辭職後我不再追星,但每年都會去聽次演唱會。不久後,我扔掉了大部 分磁帶,帶著剩下的一抽屜坐上卡車,舉家搬遷。
司機問我:“小夥子,你是做什麼的?” 我裝作沒聽見。伸手夠著車窗外的毛毛雨,冰涼涼的。 我下意識地晃晃手,像是在對什麼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