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子磯覺得,自己的父皇是天下最鎮定的人,波瀾不驚,從容穩重,他從沒見過他有什麼失態的時候。
比如現在,他坐在禦花園的石桌上喝茶,未晚在一邊看書,母後和父皇正在花園中間鬥嘴。
“朗星年紀不小了,怎麼不該娶個好姑娘?你攔著不許是什麼意思?”瀲灩惱怒地看著韓朔。
韓子狐負手而立,氣度如華:“被人幹涉的姻緣,也不見得是他自己想要的。你總該問問他的意見。還有,都說了是子磯,不是朗星。”
“他又呆又遲鈍,哪裏會有自己的意見?這都快二十歲了都沒個著落,能讓我不幹涉麼?還有,你自己潔癖就算了,作何還不準我給他塞暖床丫頭?”
額角一抽,韓子磯放下茶杯,無奈地道:“我哪裏又呆又遲鈍?”
瀲灩側臉看過來,上下打量他一圈兒,嫌棄地撇嘴:“哪裏看起來都很呆很木,美人兒都送到嘴邊了,你居然跟她對坐了一整夜!”
小未晚聞言,捧著書眨眨眼,奶聲奶氣地道:“不戰而屈人之兵,皇兄做得很好。”
韓朔看向他,目光也是讚許:“對不喜歡之人,應當是坐懷不亂,子磯做得很好。”
瀲灩氣得抱過未晚來擰她的臉蛋:“現在在論的是你皇兄朗星的姻緣問題,你能不能別跟著搗亂?”
“都說了是子磯。”韓朔淡淡地道。
“那不是重點!我今年一定要抱孫子才是大事!”
“你喜歡小孩子,可以抱著未晚玩。或者,我們再生一個。”韓朔微笑。
瀲灩一哽,扭頭看看懷裏九歲的女兒純潔的目光,紅了耳朵吼:“……你為老不尊!”
未晚同情地看一眼自己的哥哥,又接著低頭有些艱難地認著書上的字。
兩人吵吵嚷嚷的,連路過禦花園外頭的宮人都在偷笑。韓子磯無奈地揉揉眉心,萬分同情子磯的父皇。都這麼多年了,母後就沒消停過,他卻一直是這雲淡風輕的模樣。他還真好奇,這世界上還有沒有能讓父皇失控的事情?
吵得累了,瀲灩蹲在地上不再動作。韓朔倒是終於動了,低腰背對著她道:“你該午休了,上來。”
瀲灩哼哼兩聲,終是將未晚放下,老實地伸出手去趴在他背上。於是剛剛還水火不相容的兩人,就這麼安靜地走了。未晚眨眨眼,繼續安靜地坐著看書。
韓子磯看得錯愕,忍不住放下杯子跟著走在後頭。
沉香宮裏熏香嫋嫋,他看著父皇將母後安頓好,而後便跟著父皇往外走。
“你母後說的事情,你可以不必放在心上。”韓朔開口,聲音很是平靜:“若是尋不到摯愛之人,跟其他人將就著也沒什麼意思。你母後隻是急著想抱孫子,但是你不能把自己的幸福搭進去。”
韓子磯挑眉,對於父皇的觀念,很是意外。皇室之人,一般不都是早早開枝散葉為好麼?父皇母後隻生了他一個就算了,看樣子父皇也不急著要孫子。他雖然樂得輕鬆,那一朝的老臣又不知道要在太極殿門口哭多久。
“有一件事,兒皇很好奇。”他開口,看著自家父皇道:“在父皇心裏,如今什麼東西最重要?”
韓朔看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你覺得除了你母後,還有什麼?這江山我交給你了,很是放心。”
韓子磯點點頭,可還是忍不住疑惑:“既然母後很重要,可是為何兒皇總覺得您從來沒為她失控過?不管她怎麼跟您吵,您都太平靜了。”
每次旁觀他倆吵架,都有一種母後是火,父皇是冰山之感。火再怎麼噴,冰山都一動不動的。雖然高下立顯,但是人不是常說,心愛之人,往往是最能牽動人之情緒的麼?
韓朔頓了頓,低聲笑了出來:“你怎麼知道我沒為她失控過?”
“有過麼?”韓子磯頗感興趣:“父皇請說來聽聽。”
麵前的男子仔細想了想,伸出修長的手指輕晃:“第一次,是你母後當年被宮裏的女人關進私牢,聽見消息的時候,我差點想提劍去殺人。可惜她是當時的皇後,輕易動不得,隻能慢慢將她身後的勢力清幹淨了,而後再收拾她。那天抱著你母後從私牢裏出來的時候,我是失態了的,隻是沒人注意到。”
韓子磯挑眉:“還有呢?”
“第二次,是你母後沒了第一個孩子的時候。”微微皺眉,這樣的記憶韓朔不想再想起,不過到底是過去的事,還能尚算平靜地敘述:“那次當真是失控了,提劍去殺了楚世子,也順勢落進了你母後的圈套,導致要眼睜睜看著她逃離洛陽。”
韓子磯咋舌,母後好厲害。
“第三次,便是你母後跳下望月崖的時候。”韓朔拍拍他的肩膀,道:“那一次,是我感覺到自己離死亡最近的一次。等我反應過來,崖上已經沒了你母後的身影。要不是裴叔夜拉著,我就跟著跳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