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先民的心目中,岩畫中的動物就是生活中的實物。因此,隻要在山崖上鑿刻出交媾與生殖的畫麵,就能實現生生不已、人畜興旺的願望。同樣,為了擴大狩獵的戰果,便在岩石上不厭其煩地製作著大量的動物圖形和遊獵場麵。他們確信,隻要把動物的形象畫在山石上,有的還要用箭鏃射中它,就會產生遊獵預期的效果。
當事人在鑿刻這些“活動變人形”之際,無比虔誠地把信仰、意誌、追求一一熔鑄其間。他們絕對地相信:這些畫像,人物也好,動物也好,都是靈魂貫注、靈光煥發、靈氣所鍾的。山是靈山,人是山靈,一切都凝聚著精華、充盈著生命,飽含著祈望、寄托、情感、心血。
大塊無聲,山靈有語。看著這些千奇百怪的畫麵,也許有人會覺得它們過於粗糙、簡單,甚至荒誕無稽;可是,遠古的先民正是憑借著這些普通至極的線條與符號,描繪出了整個的萬有世界。一如樂曲的七個音符,可說是再簡單不過了,靠著它們卻能譜寫出情動三軍、繞梁終日的萬曲千歌。
四
賀蘭山岩畫屬於北方草原文化類型。經“地衣測年法”鑒定,其製作時間始於遠古狩獵時代,多數形成於春秋戰國時期,下迄宋遼西夏末葉;係由不同的遊牧人群在不同年代、按照不同的心理意向,曆經近萬年時間陸續刻成的。岩刻個體形象多達兩萬幅,最大的長十餘米,最小的不過一二厘米。窮形盡相,含蘊無窮,組成了一座造型藝術的長廊。
早在公元六世紀初,北魏地理學家酈道元就在《水經注》卷三中記載:“(黃)河水又東北,曆石崖山西”,“山石之上,自然有文,盡若虎馬之狀,粲然成著,類似圖焉,故亦謂之畫石山也”。時至今日,近一千五百年過去了,人類社會已經進入了現代、後現代,但在麵對這古老的藝術珍品時,仍然會由衷地感佩——正是那些無名的民間藝術家,以其獨特的創造性勞動,為後世人民留存了形象鮮明、信息豐富的精神寶藏,提供了極其珍貴的研究古代文明史的第一手資料。
高爾基說得好:“人,按其本性來說,就是藝術家。他無論如何,處處力求給自己的生活帶來美。”原始先民置身於蒼蒼莽莽的荒原,在同大自然的艱苦拚搏中,培植了粗獷豪放的性格,也播下了真的信念、善的熱望、美的追求。他們在呼嘯奔逐、遊牧射獵之餘,當著情感需要宣泄、意願冀求表達、信息亟待傳遞時,便一一借助形象,訴諸岩畫。從而獲取心理上的滿足與快感,達到寄托懷抱、充實生活、愉悅身心、消解疲勞的作用。
從誕生之日起,岩畫就緊密地同人們的社會生活、經濟活動、宗教信仰、風俗習慣交織在一起。它開創了人類藝術的先河,成為一部融彙著理智與野性、現實與幻想、宗教與藝術的心靈交響樂;同時,又是一個鮮活的解釋係統,不啻一部古代遊牧民族的百科全書,向後人昭示著先民對於自然、社會與人類自身的認識,彰顯著熱切的期求、朦朧的遐想,以至於七情六欲、感奮憂思等深層次的意蘊。原始氏族部落的自然崇拜、生殖崇拜、圖騰崇拜、祖先崇拜等文化內涵,以及牧獵、祭祀、爭戰、械鬥、娛舞、交媾等生活實景,都通過這一人類精神生活的載體予以形象地映現。作為古人類文化史、宗教史、心靈史的藝術寶藏,可以說,每一組岩畫,都閃耀著遠古先民智慧的靈光,承載著他們在大自然麵前既無能為力又頑強應對的痛苦抉擇,記錄著他們篳路藍縷、與時共進的艱辛曆程。
岩畫的意蘊及其曆史價值遠未發掘窮盡,仍然存在著巨大的解釋空間。隻就目前所能掌握的,其生命啟示、生存教益與藝術滋養,已經堪資後人永生玩味。可以說,解讀岩畫就是在叩啟鴻蒙,等於翻檢一部已經失傳了的史前典籍。撥開重重的迷蒙煙霧,可以重溫人類蒙昧時期的宿夢,聆聽遠古曆史微弱的回聲,探尋原始先民的生活方式、精神世界以及民族文化傳統根脈,透視他們與生物環境同生共存的真實景象,進而悟解人類在自然生態係統鏈中的恰當位置,克服誅求無限、為所欲為的狂妄心態,真正實現回歸家園、認清本源的覺醒。
人生易老,年壽有時而盡,對於時間的飛逝,現代人總是特別敏感的。幾度花飛葉落,一番齒豁頭禿,常使人驀然驚悚,感慨重重。——時間峻厲無情,卻也萬分公正,它善於選擇,並沒有吞噬一切。時間,時間,在岩畫麵前,我們真正感受到了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