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玩而笑之集 66.戒巧克力方——寫給青兒的日記(5)(2 / 2)

首先想到的自然是上次去的那個老裁縫店。那老先生戴著老花鏡端詳了半天,邊看邊說:“你這演的哪出呀?從清朝一直排到唐朝”。我訕訕答著,未知可否。忽然,他一拍大腿;“你不用費事了,新街口的和服店就有”。他告訴了我具體位置,我馬不停蹄就趕到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夢裏想她千百度,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這店裏各色唐裝應有盡有,於是我挑了每種顏色各一套。回到家裏,對著鏡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那感覺如同流浪多年的遊子,忽然一下回到了親娘的懷抱。不曾想,漢唐盛世得以今日重現!

真可謂人逢喜事精神爽,自此以後,我有事沒事總想著往外跑。或許是祖宗的威靈,或許是國粹的魅力。自從我穿上這正宗的唐裝以後,人人都對我有幾分敬意,乘地鐵時,人們盡量讓我先行,上公交時,不管車裏多擁擠,我四周都有足夠的空隙(如果有人為我能主動讓座就更好了),即使買菜打肉,人們都不苟言笑,恭恭敬敬。然而,這樣的心情沒幾天,又遇到了危機。從別人的眼光裏,我總覺得尊敬不足而回避有餘。直到有一次,在某小吃鋪裏才揭開謎底。那天人很多,我在一張桌子剛坐下,呼喇,另外原先坐在那裏的三位端起碗就走,寧願站著吃。我看了一眼,頗覺莫名其妙。這時一位年輕的母親帶著她女兒在排隊買票。忽然小女孩指著我大聲說:“媽媽,媽媽,那裏有個日本鬼子”。我抬眼看她時,他媽媽趕緊捂著她的嘴,並抱起她迅速離開。當時盡管一屋子人不吱聲,我卻分明感到了他們眼光裏的憎惡。我放下碗,悻悻地走了。

原來我是一個日本人!回到家,我又氣又恨。氣的是國人愚昧,明明是老祖宗的漢裝唐服,卻偏偏說是日本的和服,真是朽木不可雕也!恨的是小日本大大的狡猾,自己沒能耐,做不出衣服,還穿咱們的衣服,穿就穿唄,還欺世盜名說是和服。倘若當初倭人也理直氣壯的說絕不漢服,那該多好呀!

到了這時候,我心裏怯了,在南京厭惡日本人的程度我是了解的。說不定有一天,就遇到幾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把我這假東洋鬼子揍一頓,也說不定。可叫我不穿唐裝,心猶不甘,我真是太喜歡了。退一步說,不穿它,我又穿什麼呢?在家裏苦思冥想兩天,借鑒孫文先生的做法,在一塊精美的檀木上,用楷體公正的寫到“我是中國人”五個大字,掛在胸前。胸前掛著一塊木牌出門,自己也覺得怪怪的,可沒辦法,那是護身符。真是做一個愛國者竟如此艱難!

由於出門時時時提防,便對別人得眼光、言語等特別留意,即使很小的舉動、聲音,我也能感覺到。可這一注意,卻添了許多煩惱。一個周末的下午,我在公園的長椅上閉目養神。一個小男孩對我指指點點,並對身邊的女人說:“媽媽,媽媽,你看——”,沒等他說完,他媽媽就捂著他的嘴,並在他耳邊說道:“這老頭有精神病”。雖然她聲音很小,但我卻聽得分明,這無異於一聲晴天霹靂。我什麼時候成了精神病?我差點暈倒了,真有眼前一黑,胸口有什麼湧上的感覺。那天,我是踉踉蹌蹌回家的。

看來這木牌當真不能掛了,這唐服當真不能穿了,別了,漢唐風韻!聖祖列宗,非我不肖,乃天使然也!我脫下漢唐盛服,在屋裏徘徊,思忖著明天到底穿什麼衣服呢。不知什麼時候,小孫子從門縫裏伸出腦袋,隻聽他大聲嚷道:“奶奶,奶奶,爺爺在穿皇帝的新裝!”

2012年-3月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