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紅,南大灰(3 / 3)

這個秘密我相信王理行也早已知道,但他從來不說。理行一如其名,有理才行,而且,他從不喝酒,每次我們在一起開懷暢飲的時候,他都不為所動,隻喝酸奶果汁一類不含酒精的飲料,以保持自己的理性,所以,他應該在老呂買單時看出一些端倪來。理行多年前從南大外文係畢業後即供職於譯林出版社,等到我們同學時,已是在外國文學界和讀者心目中有著巨大影響的《譯林》雜誌的主編,他常年著西裝,但並不挾洋文以自重,和我們對話,使用的都是帶浙江口音的南京普通話。他為人謙遜,不過,一旦真理在握,決不讓步。有一次我應邀為他所編輯的一部小說寫了篇書評,他看了後立即打電話到上海,告訴我不能用。因為,他用英語說,一篇書評重要的不是告訴讀者書寫了什麼,重要的是你看了書後的意見。我的文章所犯的錯誤就是把書評寫成了內容提要,自己的觀點卻無影無蹤。所以,雖然我們是同學,他也隻能忍痛割愛了。

這種事情若放到其他人身上,所受到的傷害可想而知。還好是我,臉皮較厚,沒有放在心上。因為我想,也許正是他的這種認真,才讓他走到了今天。理行有著純正的文學趣味和一個好編輯的眼光,早在2003年南非作家庫切獲諾貝爾獎之前,他就已經讓人翻譯並出版了其代表作《恥》,而當時,這本書是庫切唯一的一本譯成漢語的小說,其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可想而知。理行兼通中西,自然讓大家羨慕不已,不過,有時他也難免為其盛名所累。他的論文做的是在美國的華人用英語寫的東西,而我們的博士答辯委員會成員都是中文係出身的,所以,當理行答辯時,有個委員突然說了一句,認為理行應該到外文係去答辯。看著理行一下發白的臉,在一邊旁聽的我們別提有多高興了。

不過,理行隻是有驚無險,那個委員隻是開句玩笑嚇嚇他而已。曽一果才是最可憐的人,他的論文還未來得及付印,就被導師槍斃了。而這時離正式答辯的時間已所剩無幾,當他從電話裏得知這個噩耗後,搖晃著單薄的身軀,幾乎要哭出聲來。其實,應屆考上來的一果是個江南才子,他雖未向老呂那樣自稱是文人,但卻是真正的文人,不隻是寫論文立馬可待,寫起散文來也同樣是一個高手。他的論文之所以慘遭導師槍斃,與他此前一直在新疆支教有關,他是個很浪漫的小夥子,因為從未去過北方,就主動報名到南大的對口單位昌吉師專去當誌願者,但這正是做論文的關鍵階段,他原以為到那裏也一樣做,當地的資料實在太缺乏了,雖是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盡管他勉力將論文完成,難免還是留下許多不盡如人意的地方,所以導師才讓他突然死亡。

在大家的鼓勵下,一果還是選擇了堅強,化悲痛為力量,以萬夫不當之勇,開始重寫論文。代價自然是慘重的,當他終於完成了這篇論文後,我特地趕到南大去看望他時,發現他的臉竟然瘦得比我的手掌還窄。所幸他的論文終於通過答辯,且受到了一名從北大來的答辯委員的當麵誇獎,讓他終於破涕為笑。實際上,他已經做好了推遲畢業的打算,準備和前幾屆沒能畢業的那些師兄們做伴了。

住我對門的劉衛東和一果年齡相仿,卻沒有如此磨難,他早已將論文寫完,且很快就獲導師認可,答辯時也受到評委一致好評。這也許和他穩重的性格有關,更與他比較成熟有關,他的論文做的是家族小說方麵的研究,自然需要洞悉人情物理。而且,東東識見過人,一次德裏達來南大講座,大家都蜂擁而去,唯獨他不以為然,和他聊起來,才知道他對中國學界近年來唯洋是舉的風氣早有不滿,比如,他就認為與其研究什麼狗屁的後現代對中國文學的影響,就還不如研究毛主席對中國文學的影響,因為後者的影響更為真切,也更為巨大。我認為他說得很對。畢業前夕,他妻子從河北前來,他設盛宴招待我們這批同學,席間,他稍一示意,妻子便落落大方地站起來向我們分別敬酒。在我們作為師兄弟的虛榮心得到滿足的同時,也感到羨慕。像我老婆就從來沒有這種意識,而且,要命的是,我自己也沒有這種意識。

後來以我們這一屆現當代同學的代表身份留校的翟業軍也和劉衛東一樣,少年老成,還未畢業,就已在很多學術刊物上發表了不少有分量的文章。他的以俄羅斯文學和五四新文學為題的論文也受到評委一致讚賞,唯一的遺憾是還不夠長。也就是讀了還不過癮。這對一篇博士論文來說,可謂是最高評價了。但要是他們知道這已經是業軍在導師許誌英先生的命令下予以加長的論文,不知他們還會作何感想?

業軍外表俊朗,風度翩翩,是很多知識美少女的夢中情人。所以,每當我們感到苦悶時,就逼著他打電話或發信息給我們看中的女生來宿舍一聊,而每次對方都是招之即來,揮之不去。不像我們常常是招之不來,即使偶爾來了,也是不待揮而自去。甚至包括小才子一果在內,在這方麵也自愧不如。有一次我和老趙委托他打電話叫一漂亮師妹過來聊天,誰知千呼萬喚,對方就是不領一果的情。最後他圖窮匕首見,使出殺手鐧,提出由自己出資到賓館開房間,可對方還是堅決的拒絕了。

因此,在臨別酒會上,我們都紛紛向業軍進言,提醒他以後在南大不僅要謙虛謹慎,還應小心不要犯生活作風方麵的錯誤。其實,我們都希望他犯錯誤。因為,我們沒幾個人有這個資本。所謂有心殺敵,無力回天。業軍留校後被任命為南大作家班的班主任,這顯然是個合適的工作,相信他一定能激發那些未來的女詩人和女作家的靈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