鑲在上海的寶石(3 / 3)

我們是世界的期待和果實,

我們是智慧之眼的黑眸子,

若把諾大的宇宙視如指環,

我們定是鑲在上麵的寶石。

可是,我剛背了前兩句,王蒙老師這個“少共布爾什維克”就像正在等待同誌接頭的地下工作者一樣,立即興奮地把下麵的兩句詩也背了出來。這讓一直在一旁逡巡準備隨時和王蒙老師搭訕的郜元寶驚訝萬分,我想,他一定是為自己對王蒙老師了解的膚淺感到羞愧,感到不自然。我注意到,可能是被我的這種對王蒙老師的深摯的粉絲之愛所震撼,他的臉一下子紅了。

我真心喜歡王蒙老師,我一直認為他會獲諾貝爾文學獎。我曾不止一次對元寶說,這五十多年來,如果要找個最能代表共和國文學成就的作家的話,那一定非王蒙老師莫屬,所以,中國第一個獲諾獎的作家應該就是王蒙老師。我甚至考慮過,為了把諾獎盡快發給王蒙老師,我有必要到斯德哥爾摩去留學,當然最終目標是成為諾獎評委。可現在大家都知道這隻是我的一廂情願,因為莫言先生獲了諾獎。而我第一次見到莫言,也是在德培的書店裏。記得當時我們一起喝了杯茶,可能是開始沒什麼話說,我就聊起了他的姓氏。我很惋惜地對莫言說,姓莫的人不多,好像我隻在《劉三姐》裏看到過。其實,誰都知道,莫言不姓莫,可我當時卻真的不知道,我還真以為他姓莫。而且,我提到的例子也是不合適的,因為《劉三姐》裏的“莫老爺”是個土豪,他垂涎劉三姐的美貌並試圖無償地占有她,是個反麵角色。但莫言對我的胡言亂語隻是寬宏大量地笑了笑就過去了。當時我也覺得沒什麼,等後來我明白過來莫言不姓莫後,再次見到莫言時,倒是有點不好意思了。

在德培的書店裏和飯局上,我還見到了不少年輕的作家和朋友。當然,其中有很多人也是我帶過去的。有一陣子,我覺得,在上海搞文學,不認識德培,那是不行的。而如果把這些人每個人都寫上幾句,可能我就得像普魯斯特那樣寫本永遠沒人真正看完的《追憶逝水年華》了。我想,當年德培書店的盛況,大概隻有昔日遠在北平的林徽因女士的客廳可以與其媲美。不過,考慮到德培畢竟是個男人,我覺得他的書店更像是文學界設在上海灘的“51號兵站”。不用說,德培自然就是帥哥梁波羅扮演的那位英姿煞爽的站長梁洪。可在我心目中,德培比梁洪還要瀟灑,還要“模子”,作為一個“廣東裔上海人”,除了有上海人的做事一板一眼有條有理之外,德培還繼承了廣東人的那種豪爽大氣與愛朋友重然諾的氣度。如果套用王蒙老師的那首“肉扒衣”的詩句,上海的文學界若是個指環的話,德培就是“鑲在上麵的寶石”。可在我眼中,德培不僅是鑲在上海文學界的一塊寶石,也是鑲在上海的寶石。

一轉眼,十多年過去了,我也從上海西南角的交大轉到了東北角的同濟工作。因為我家就在五角場,所以,不再像過去那樣去上班時常經過德培的書店了,再加上有了孩子,家務增多,我與德培的見麵次數也越來越少。前年冬天,在我去美國做訪問學者之前,德培等朋友和我一起吃飯。因為是德培訂的地方,所以到了飯店我才反應過來,這就是十多年前德培第一次請我吃飯的地方。一切都是熟悉的,狹窄的街道,嘈雜的聲音,從飯店裏飄出來的各種香味,忽然在身後鳴著喇叭停下的出租車,站在燈火通明的酒店門前招徠顧客的漂亮的女招待,似乎都依然如故,但很明顯,那家酒店金色的外牆的顏色已經有些暗淡了。畢竟,時間已經過了這麼久。不知是不是觸景生情,觥籌交錯之中,正在談論某本雜誌上新發表的一篇好小說的德培忽然轉頭對身邊的我說,“張生,我們認識很多年了,其實我對你不是很好的。”當時,我隻是感到有點詫異,並沒有想太多。

但很可能這天我的酒喝的也不少,回到家後我很長時間沒有睡著。我想起了德培在酒席上對我說的那句話,依然覺得有些困惑,因為這麼長時間以來,我從未覺察到德培哪裏對我不好。我想他一定是喝多了才這麼講的。

實際上,德培不知道,我一直想對他說,作為我的師傅,多年來他對我已經足夠好。

2013br3br18於五角場。

2014br4br2於同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