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元寶的發言一直貼著大地運行,也敞開了裏程小說中的不少未明之物,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他的發言和德培的發言所引起的效果具有異曲同工之妙,全場同樣一片安靜。不知是不是語言的問題過於深奧,因為,對此即使維特根斯坦有時也會保持沉默,所以,連平素一向喜談語言和敘事的美髯公批評家王鴻生先生也手撫頰邊的美髯陷入了沉思。
可能是考慮到我的作家身份,希望我能從作家角度來談談裏程的作品,以校正一下會議的航向,宗仁發先生拿起麥克,猶如擊鼓傳花一般,將話筒交給了我。既然話語權在手,我也就不再客氣,立即向元寶開了一炮,對他帶著某種先入為主的觀念閱讀作品的做法表示並不讚同,而且認為,他所說的裏程作品中的那些問題在我看來,恰恰並不是問題。
盡管我對元寶的意見近乎全盤否定,但他並不驚訝,因為對朋友進行直言不諱的批評是我的一貫精神,作為多年的老友,他知道我的座右銘之一是:吾愛吾友,但尤愛真理。但讓我多少有些驚訝的是,沒想到我對元寶的批評無意中成了引發會議氣氛進入高潮的一個導火索,接下來滬上的一些評論家輪番上場,都首先拿元寶來祭旗。作為同行,以闡釋和理解前輩作家作品見長的張新穎先生也忍不住挺起胸膛來回轉動著身體對元寶進行了批評,而隨之上場的是前美男作家兼學者葛紅兵先生,此刻,他也像我一樣以作家的身份對元寶的觀點表示了異議。他宏亮的聲音和清晰的邏輯讓人很難相信他在寫作時和生活中是同一個人。
因為後麵的人發言言必稱元寶,且都從反對他開始,不禁讓人疑惑,到底元寶是在拋磚引玉,還是在拋玉引磚。當然,從中也可看出,在上海要做一個獨立批評家之艱難,之不易。
新科博士謝有順先生在發言時語速緩慢,聲音遠不像紅兵那樣響亮,而思維似乎也沒那麼銳利,他邊發言邊用多餘的眼光左右掃視,似乎在揣摩和觀察大家的反應然後再予以妥貼的互動,不知這種小心翼翼和謹慎的作風是否與他突然變成中山大學新科博導有關?同時,也讓人陷入沉思,不知他是怎樣把生活中的這個隨和的自己和隱身在那些談論信仰精神立場等慷慨激昂的批評文章之後的他統一起來的。不過,這顯然也是杞人憂天。因為有順現在的成就已足以說明,他早已把這兩者和諧的統一了起來。
在經過長時間的深思熟慮之後,持重的王鴻生先生終於把自己的白皙的手從頰邊的美髯上放下,從有順發言結束的地方沉穩地起步,語氣沉痛地談了些抽象的宏觀的有待解決卻依然沒有解決的問題。這些問題我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已經聽到了很多次,每一次聽到,我都感覺到對我的內心產生了深深的觸動和啟發,但因為這涉及到學術的規範問題,我不得不含糊其詞,以免他人不小心或者不自覺地吸納鴻生的這一思考,無意中造成新的學術失竊事件。
可能是忽然發現在座的有頭有臉的人大多是大學裏的教授,唯有自己除了一個作家頭銜外身無長物,一直在旁悶聲不響的蘇童先生此刻也終於按捺不住,拿起話筒自報家門,聲稱自己是南大的教授,而隨後他就在聽眾的一陣響亮的不無解嘲的笑聲中用學院派的風格對裏程的小說進行了充分的肯定。顯然,蘇童先生所表現出的優良的綜合素質,是很多在崗的教授無法望其項背的。而我作為南大的校友,為南大至今仍讓蘇童這樣優秀的同誌流落在家門之外,不禁感到一種深深的悲哀。
蘇童的蘇州老鄉,笑必啟齒的朱文穎小姐也欣然登場,以女性特有的抒情手法對程永新先生和裏程的小說進行了雙重的解讀和讚賞。她的優雅的蘇州普通話頓時給會場吹進了一股柔和的春風。
而坐在每到這種場合就保持沉默的林建法先生身邊的滬上真正的資深帥哥批評家吳俊先生也立即跟進,像朱文穎小姐一樣優雅而客氣地對裏程的小說進行了一番點評。
在眾多文學嘉賓一浪高過一浪的發言中,時間就這樣在不知不覺中流逝,而我因為正好坐在射燈的灼熱的光芒之下,漸感體力不支,最後,我隻好抽身離開座位座位,到會場旁邊放鬆了一下,讓自己被各位朋友的發言刺激起來的興奮的神經稍微鬆弛鬆弛。
然而,直到這時我才發現,還有眾多的朋友都隱身在會場的明亮的光線之外。如一向健談的孫甘露先生就坐在會場邊靠牆的椅子上,作為永遠的先鋒作家,他身著挺括的銀灰色西裝,領帶打得一絲不苟,正麵帶微笑看著會場,其安祥從容的神態幾乎就是那個永遠的蝙蝠俠的翻板。而最近剛翻譯了勒內.瑪麗亞.裏爾克《馬爾特手記》的曹元勇先生的臉上顯現出一種類似裏爾克的若有所思的神情,正和後先鋒作家海力洪先生邊抽香煙邊小聲的交換著什麼想法。
而前一夜在同樂坊的酒吧裏曾激動地摞起半隻袖子,一邊痛飲自己的獨家飲料可樂加啤酒,一邊狂放地談論詩歌和文學的大連詩人麥城,此刻卻像一個害羞的小男孩一樣坐在角落裏一言不發。或許,這才是他的本來麵目?一個虔誠的詩人,一個在神聖的謬斯麵前總感到有些膽怯的小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