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佩瑾仍舊在看著高興的眼睛,還在努力回想著什麼,嘴角撇了撇,斷斷續續地道:“櫃子……櫃子裏。”後麵,就感到自己像是掉進萬丈深淵,飄飄搖搖,不由自主在往下沉降。
端木瑾把耳朵附在母親的嘴邊,確確實實聽到母親說櫃子裏。她皺著眉頭,自言自語,“櫃子裏?”
護士在一旁說:“病人需要休息,出去吧。”帶著端木瑾和高興出了監護室。
端木瑾出了門,馬上給舅舅打電話,知道他正趕往台北機場的路上。
端木瑾從監護室裏出來,就坐在監護室前麵的凳子上。過了一會兒,舅媽也匆匆趕來。端木瑾知道,姥爺、姥姥都已經80多歲,突如其來的災禍,家裏人恐怕都不敢告訴他們。端木瑾知道高興不可能一直陪伴著她,小廟鄉畢竟有百十號人的公司需要他管理,進貨、發貨,一係列複雜的工作離不開他。倆人分手時,高興告訴她,隨時打電話,也就戀戀不舍離開。
舅舅已經從台灣回來。端木瑾跟舅舅一直守候在監護室裏。下半夜1點多鍾,惠佩瑾病情發生異常,醫院專家立刻進行了搶救,最後還是沒有挽留住她的生命。
端木瑾聽到母親去世的消息以後,立刻癱倒在門口的座位上,怔怔地看著地麵說不出話來。舅舅摟著她,拍打著背後,說:“瑾瑾,哭出來,哭出來。”端木瑾憋了好半天,“哇——”地一聲,從嘴裏帶出一口鮮血,算是哭出聲來。她怎麼有不能接受,母親辛勞了一輩子,就這樣走了,走得悄無聲息,走得如此突然,走得如此讓人揪心,走得如此讓人悲傷。
給母親辦喪事的幾天裏,端木瑾渾渾噩噩,讓她接待人,她就去;讓她送客,她就起身。直到到火化場把母親的遺體處理完,拿著母親的骨灰,送到父親的墓地,才算喘了一口氣。這期間,任琪琪一直陪伴著她,跟她一起承擔痛苦和憂傷。高興打過幾次電話,要到國泰市幫幫忙,端木瑾都婉言謝絕,說是等到處理完母親的後事,再去貝琪市找他;譚義後來接到端木瑾的電話,終止了南方的出差,趕到國泰市的時候,正趕上遺體火化。譚義臨回家的時候,沒有忘記惠佩瑾的囑托,可見端木瑾的情緒一直低落,考慮了半天,決定等端木瑾回到貝琪市以後,再抽時間跟她談。
全部事情處理完以後,舅舅讓端木瑾在他們家住兩天,緩解一下心理壓力,再回單位。端木瑾沒有同意,她打算回到自己的家裏,盡管母親不在了,可屋裏仍舊遺留下母親的音容笑貌。她要在那裏住兩天,就當是好好陪陪母親。
來到自己的家,已經是夜裏8點鍾。
端木瑾打開門的一刹那,忽然感到母親就站在門口接她,好像在說:
“你可回來啦。”端木瑾的眼裏立刻蓄滿了淚水,禁不住掩麵嚎啕大哭。她看見客廳裏的沙發,就仿佛看見母親坐在那裏看電視;她看見廚房的推拉門,就覺得母親在裏麵為自己炒菜;她看見母親的臥室,就仿佛聽到母親叫她起床。家裏的一切的一切,都跟母親千絲萬縷地聯係著,每一個地方都牽動著自己跟母親的情感。她忽然覺得這個家,因為母親的原因,是那麼的溫暖、親切、和諧和充實;也因為母親溘然而去,顯得那麼冷淡、木訥、雜亂和單調。
她忽然覺得對不起母親。說是工作忙,說是沒有時間,母親一下子消失了,理由是那麼蒼白無力,那麼滑稽可笑。抽出一點時間多陪陪她,抽出一點時間多跟她聊聊,變得那麼珍貴,那麼迫不及待。“明年一定擠出時間帶著母親到國外玩一玩”這句話說了多少遍,就在三個月前,譚義在跟自己談起自己父親的時候,自己還說一定帶她到台灣去玩玩,現在一切都不可能了。承諾承載著自己的欲望,也承載著自己的痛苦和內疚,時間瞬息萬變,連改正錯誤的機會都那麼吝嗇。
端木瑾驀然想起上中學時候的一件事。
那年的冬天,下了第一場雪。那雪下的有點異樣,紛紛揚揚,飄飄灑灑,不到一個小時,天地混沌,一片潔白。因為晚上要上英語補習課,母親騎著自行車去送自己。拐過一條小馬路的時候,一不小心摔到路邊的水溝裏。端木瑾清清楚楚記得,母親眼睛裏流著淚水,臉上卻凝固著淡淡的笑容。那笑容隱藏在滿臉的殘雪中,是那樣模糊,又那麼清晰,是那樣柔弱,又是那樣剛強。端木瑾知道,如果父親在世,母親不會受這麼多累,吃那麼多的苦,她像動力十足的鍾表,圍繞著自己不停地轉動,為了她自己,為了她的瑾瑾,為了她長眠於地下的端木東方!
一切都過去了,留下的是自己的悔恨,自己的內疚;留下這個曾經溫馨現在蕭索的家和形影相吊的自己。曾經有過的生活,讓她回味無窮;不久發生的事情,讓她撕心裂肺。家裏的擺設依舊如故,可缺少了自己心愛的母親;家裏燈光依然明亮,卻沒有了母親的身影……“咚咚咚”外麵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
“誰?”端木瑾把門打開,見是一個跟母親年齡相仿的阿姨。
阿姨看了看門上的號碼,猶豫了片刻,說:“是惠佩瑾家嗎?”
端木瑾點點頭,是母親生前的歌友。半年前曾經幫助自己介紹過男朋友,在她家見過一次麵。
阿姨上前一步,摟著端木瑾,說:“怎麼出這事?”說著,就流下了眼淚,“聽人說了以後,我來過兩次,家裏都沒有人。”
端木瑾把母親的喪事辦理經過說了說,“因為一直在舅舅家,今天是第一次回來。”
阿姨關切地問:“肇事司機找到了嗎?我怎麼聽人說他跑啦?”
“現在公安局正在查。”端木瑾說:“聽說是輛臥車,還不知道是什麼牌子。把我媽媽送到醫院的人找到了,是個騎三輪撿破爛的老頭,還是個孤寡老人。昨天跟舅舅一塊去了一趟,送給他錢也不要。舅舅說過兩天讓他到舅舅的企業看個大門什麼的,養老送終都是我們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