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爾基指出了契訶夫的這種雙重結構:
一方麵,契訶夫在表麵上表現直接的現實;另一方麵則潛藏著詩意的概括,這種概括中有一種內在的音樂性和思想性,這就構成了一種潛流。
傑出的戲劇家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在契訶夫這種新型戲劇中發現了自己演劇的基礎。對潛台詞的發掘,構成了世界三大表演體係之一的體驗派的表演原則與技巧,開創了演劇藝術的新階段。
不過,1896年10月17日,對契訶夫而言,卻是個“黑色的星期天”。《海鷗》在聖彼得堡的亞曆山大劇院首次公演時,竟然遭遇了慘敗。
在寫作期間,契訶夫本人也承認自己“完全忽視了舞台劇應當遵守的基本原則”,不僅僅是表現在劇中的對話過於繁雜,還出現了“冗長的開頭、倉促的結尾”的情況。
彩排期間,契訶夫曾經請求演員和導演放棄通常那種言過其實的表現形式,好讓觀眾得到理解作品的機會。
由於意識到了這部作品的厄運,契訶夫幾乎撤回了出版許可,甚至不打算參加首演。當上演到第二幕的時候,他為了躲避觀眾的噓聲和嘲弄,躲到了舞台後麵。
這次演出的失敗是一些偶然因素起了作用。首場演出是為在商界和政界享有極高聲譽的著名喜劇演員列夫凱伊娃夫人舉行的福利演出。在確定演員時列夫凱伊娃未擔任任何角色。然而忠實於她的觀眾擠滿了劇院大廳。他們就是為欣賞喜劇作家輕鬆逗樂的喜劇和著名喜劇演員的演技而來的。
起初他們都以為上演的是非常有趣的喜劇,都希望能在觀賞過程中樂一樂、笑一笑,使精神得到愉悅。可是他們慢慢發現這完全不是滑稽逗樂的喜劇,而是一個使人感到別扭的情調陰鬱的嚴肅東西。而且列夫凱伊娃根本沒有出場,這使觀眾感到受了欺騙。大廳裏驟然喧嚷起來,笑聲、喝倒彩聲、口哨聲四起。
麵對那種場麵,契訶夫感到震驚。他臉色蒼白,神情沮喪,起初坐在列夫凱伊娃的化妝室,然後又走到後台去。他焦躁不安,急於等待演出終場,徹底失敗的結局已在所難免了。
演員們非常吃驚,驚慌失措,忘記了如何扮演自己的角色,隻好稀裏糊塗演下去。往後演出效果一幕比一幕糟,大廳裏成了喧鬧的海洋,笑聲中還夾雜著叫罵聲、怒吼聲。
這場演出中薇拉也沒有演好,雖然契訶夫對她寄予厚望。這一切好像是故意砸鍋似的,觀眾也好像是故意挑選的,全是一些滿腦子守舊思想帶著小市民欣賞習慣的人和滑稽劇的狂熱愛好者。
然而這次演出的失敗還有深層次的原因。那時劇院裏的表演水平還達不到契訶夫戲劇革新的要求。最多隻能把外部動作和語言展現給觀眾,而不善於表現微妙的心理活動和體驗。
淩晨2時,契訶夫獨自一人在大街上遊蕩。回到家以後,他對一個朋友宣布:“如果我不能活到700歲,我就再也不寫戲劇了。”
《海鷗》公演的第二天,聖彼得堡的各家報紙發出各種評論:
昨日隆重的福利演出,被前所未聞的醜陋蒙上了一層陰影。我們從未見過如此令人暈眩的失敗的劇本。
我們很久沒有遇到如此失敗的戲劇了。
契訶夫的《海鷗》死了,全體觀眾一致的噓聲殺死了它。
這不是一隻海鷗,而隻是一隻野鴨。
契訶夫回到梅裏霍沃後,馬上投入了緊張的工作:寫小說,給農民看病,參加地方議會,為塔幹羅格建立圖書館,關心生病的列維坦。契訶夫用這些來回答聖彼得堡給他的侮辱。
1896年年初的幾星期裏,契訶夫開始整理這個劇本,幾乎全部推翻。他第二次把寫好的劇本寄給了波達邊科。
聖彼得堡審查委員會對劇本做了一些細節上的修改後,於1896
年8月20日通過了劇本。9月8日,正當契訶夫在費奧多西亞蘇沃林家中做客時,波達邊科發來電報說,聖彼得堡的亞曆山德林斯基劇院同意,預定於10月17日公演《海鷗》。並且,劇中的角色將由一些極為出色的演員擔任。
10月7日,契訶夫動身前往聖彼得堡,到達後的第二天,他就坐在亞曆山德林斯基劇院黑暗的劇場裏觀看排演。
契訶夫這期間卻意外地又遇到了阿維諾娃。
一年後,他們意外地相會了。在一個作家舉辦的假麵舞會上,阿維諾娃化了裝,她戴著假麵具,嘴裏含著一枚核桃,改變了自己原有的嗓音,徑直走到契訶夫的麵前,站住了。
“看見了你,我真高興!”她說。
“我不認識你,假麵人。”契訶夫仔細地瞧著她,回答道。
真的不認識嗎?不,契訶夫一眼就把她認出來了。契訶夫挽住她的胳膊,帶到一個空無一人的走廊上。
“你知道,我的戲不久就要上演了。”
“我知道,《海鷗》。”
“那就很仔細地看吧,我要在戲裏答複你。可是務必要仔細聽,別忘了。”
“你要回答我的什麼問題呢?”
“回答許多問題,務必細心聽戲,都記住。”
阿維諾娃等待著契訶夫的這個許諾,她不安地等待著這一天。
10月21日,當第二次公演機會到來的時候,《海鷗》卻得到了人們狂熱的追捧,並且很快遍及全國。
當時,劇院裏座無虛席。在特等座位上,一位年輕、美麗、穿著典雅大方的女士,正聚精會神地注視著舞台。她滿臉緋紅。看得出來,阿維諾娃是帶著一種特別激動、緊張的心情來觀看這次公演的。
第三幕開始了,女主人公妮娜與劇作家特裏戈林在告別,她遞給他一枚紀念章,接著說:“作為臨別紀念吧!我讓人把你姓名的第一個字母,刻在上邊了;另一麵刻上了你的一本書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