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幾頭犛牛停在一邊,龐大的身子似乎釘子。
再後來,我開始頭疼,空氣稀薄,我的呼吸粗礪而沉重,心髒似乎不堪重負,黃色的草甸像是美麗的掛毯,金黃的茅草一律向下倒伏——仰首站在它們上麵,環顧群山,忽然心生豪氣,想起更高處的文成公主、鬆讚幹布、接近天空的唐古拉山和布達拉宮,還有向東不遠的西寧、詩人昌耀和青海湖。他們在高貴的高處,永恒而有福。
對麵的天空正在下雨,黑色的雨,懸掛在黑色的雲彩上,像是神仙長垂大地的烏黑頭發,像鬆軟鉛絲,還沒有來得及驚呼,雨滴就敲上頭頂。還沒有找到躲避的石崖,大雨已經過去,這時候,唱歌的人應當是這世上最美的人,吟詩的人懷揣著人類的良心。
我們像是石頭,從高坡滾下。返回祁連縣城,直接到接近城郊的大清真寺:莊嚴神聖的建築,那裏麵藏著信仰、力量和光芒。它背後的雪山巍峨得讓我心生沮喪,而近前的教堂卻令人頓生虔誠,神態安詳。
晚上,大家坐在一家重慶餐館吃飯。飯後的黃昏,祁連縣城照舊安靜得不發一聲。躺在床上,我想了好多:第一次的青海祁連,河流、村莊、高坡和雪山,顏色雖然單調,但我以為是神聖的。上午在黃藏寺村,詩人倪長錄詢問了正在點種洋芋的回民:他們一年收入3000元左右。路過他們田地時,我不想踩到一株剛剛出土的青苗。我的父母雙親也是農民,我知道一株青苗對他們的重要性。祁連縣城小得似乎隻可以容納一顆良心和一群羔羊,但它又是博大無比的。
在祁連山上,唯有它和它身上的犛牛可以與時間相提並論。
我躺下來,看到窗外的彎月,似乎又飽滿了一些,光芒像詩。我突然幻想到:在高空的月亮之上,是不是有一隻祁連的九色鹿站在上麵?神靈的孩子一樣,用人類不可估量的時間,用仁慈的良心,俯看和關照著人世間的祁連山。在這裏,我第一次見到了龍鱗大白楊和青海雲杉,也近距離地仰望和觸摸到了祁連山高處的積雪……我想我是幸福的,也覺得自己很幹淨,塵世的東西蕩然不存,胸中很涼,但很飽滿,情緒起伏,但異常安靜。
我還想到,如果我在這裏定居,如果我可以在這裏終老一生,屍骨放置深山,靈魂跟隨羚羊。後來,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個身穿藏袍的女子,站在祁連縣城對麵的卓爾山頂上,身姿莊重,在用漢語唱“拉伊”(藏族情歌):
“遼闊的草原上有無數駿馬,
牧人喜歡的隻有一匹。
世上的姑娘千千萬,
我心愛的隻是你一個。”
我像一隻蒼鷹的一樣,從山下的八寶河輕盈而起。山頂是遼闊的,沒有一絲風,身後的草原開滿潔白的格桑花、金露梅和銀露梅,一群毛發潔白的羊羔低頭吃草……5月3日早上9時,我們就要離開了,在賓館門前,我又看了看祁連縣城,突然有點不舍的情緒,在內心變成一綹憂傷。
盛產阿柔馬的阿柔鄉,在一麵平緩開闊的草灘上,看到了經幡飄揚、寶相莊嚴的阿力克寺,在高遠、博大的天空之下,那種飄動和凝固的姿態,讓我心胸豁然澄明,靈魂獵獵有聲。
中午到達來時路過的峨堡鎮,穿過民居,進入古方城:基本完好的漢代軍營,裏麵空空蕩蕩,一側的民居不時傳來狗叫。走在殘存著蓧麥茬兒的古城當中,風如刀子,殘垣斷壁上的茅草也是金黃色的。我們在上麵大聲呼喊、唱歌、照相,高處的幾頭黑色犛牛是最忠實的觀看者。返回鎮上,路過一家小商店,驀然看到一位紅衣喇嘛,側在櫃台上麵打電話,那一身藏紅的袍子,讓我覺得了一種具體的神聖。
小飯館內噴香的鹵肉,我們感到了真切的饑餓。那一次,青稞酒後,我感覺身體一點點變輕,連骨頭都好像是透明的了。詩人倪長錄喝了平生最多的酒,還有小麻雀和舒眉兩位女士,我趴在餐桌上寫了一首名叫《青海的祁連》的詩歌。
乘車向上,從青海祁連的峨堡,再次登上祁連山頂,到悟傑寺前,我們下車,焚香跪拜了石壁上的佛像,甘青交界處的扁都口,大風繼續吹動兩省。站在石崖上麵,回頭張望青海的祁連。幾天來在高處的漫遊,短得像是一首詩,漫長得卻像一生。
祁連油菜花、森林、高原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