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車,頭頂是熾烈的陽光,讓人忍不住頭皮發疼。踩著粗大或者細小的石礫,向魏晉地下墓的入口行走,感覺很真實,總覺得腳下有一些堅硬之物,在敲打著腿骨。隻是,卵石太過灼熱了,站得久些,皮鞋也會有燒灼的危險。走約50米,看見一座孤零零的房子,在偌大的戈壁當中矗立,毫無生機,身邊一棵樹木也沒有,像是一個被遺棄了的老人,麵色灰舊,太多的風沙,太多的變換,體現在它的身上,卻隻是一種顏色的削減。
看見一個女孩,紅色的上衣,站在房門蔭涼處。她和她的紅色上衣使得這一片戈壁墓地有了一種難以言說的意味。進了一邊的房子,首先看見一麵牆壁,白色的,毫無氣質的牆壁,麵孔生硬,頂角懸著一些細碎的蛛網。下了幾個台階後,看見一個巨大的空洞,黑黑的,似乎一張巨口,紋絲不動,持久連貫。
而一邊寬闊的土台子上,居然擺放著一麵床鋪,而且還有人在夜晚使用。我感到驚悸,這是古人的墓穴,而生者怎麼可以在他們靈魂的門口如此擺設呢?單以膽量論,我肯定不及那個公然在墓穴門口睡覺的人——隻是,地下那些沉睡了數千年的人們早已沒有了知覺,也似乎習慣了他人於門邊安臥的事實了。
站在通往墓底的台階一頭,冷風吹上來,打在臉上,那種另類的涼爽感覺,在我的內心和皮膚上,劃出一片陰涼。
這是魏晉時期眾多磚墓中的一座。當時,工匠們采取先挖墓道和墓室洞穴,然後再用幹磚壘砌墓室的方法——越是向下,感覺身上越涼,從地底不斷吹來的風似乎含了一種奇怪的味道,像是人體腐朽之後的,又像是衣物被幹土捂爛的氣息。
兩邊的牆壁上嵌有一色的紅磚,與台階渾然一色——大致是後人幫忙砌壘的,為遊人提供進入墓穴的通道。
我把腳步放輕,每下一個台階,就多一層寒冷,心髒的跳動似乎遲緩了許多。在第一層墓穴站穩,迅速湧起的陳腐氣息,首先進入到了我們的腸胃,而那些不作漂浮的細碎塵土,在腳下,任由參觀的遊人踐踏。
整個墓道寬2米,長20米,為斜坡形,地上鋪有各式花紋磚。墓門為拱券門,上端建有磚砌的門樓,門樓上除繪有彩色的青龍、白虎、朱雀、玄武、麒麟外,還鑲嵌著各種類型的建築造型磚,如托梁的赤幘力士,一手持連鼓、一手持槌的雷公畫像,托梁獸,還有雞首人身、牛首人身像等……我仔細看著,每一副圖畫都栩栩如生,令人驚奇的是,這麼漫長的歲月,這麼幽深的土地,磚上的顏色竟然新鮮如初,沒有一點黯淡。
墓穴前室較為寬敞,磚畫表現的大都是當時人民的各種生產生活、婦婢仆從的雜役和墓主人奢侈豪華的享樂場麵等。我想這墓穴的主人,一定是北魏時期的一位達官貴族——有人說是當時酒泉的地方官,還有人說當地的巨富商賈或文人學士——但不管任何人,生前如何,所有的事實和猜想都已成為了無可奈何的過往,隻是留下的這些磚畫,讓我們的目光探觸到了遙遠年代人們的生活和精神狀態。
這裏的每一塊磚都來自魏晉,顏色青冷,質地堅硬,閃著幽藍的光芒。就這樣,一塊塊的青磚,從地麵開始,一直延伸到丈餘高的墓頂。再向內,鑽過一道拱門,到中室,首先看到一口空空的紅木棺材,依舊完好無損地停放在那裏,那種神態,令我想起它的主人安葬時的模樣——這裏共有磚畫65幅,主要表現墓主人家居生活場景,衣飾華貴、神采飛揚和姿態雍容的女主人,帶著寬衣長袖的女仆,遊玩或者嬉戲,穿梭在葡萄架或者青草綠葉之間。
還有飛翔的鳥兒,輕輕振顫翅膀,劃過晴朗的天空——我想,這些女子一定是幸福的了,抑或隻是她和他們的一種願望,刻繪在磚上,放在靈魂的墓穴當中,成為一種永久的夢想。看著看著,我竟然忘記了寒冷,每一塊磚畫都給人一種聯想:旖旎、高貴、自由而詩意,也忍不住羨慕,遙想那個年代的生活,想象自己也在其中該有多好?
到後室,大致是墓主夫婦合葬的地方,兩口棺材也是空空蕩蕩的了。幹淨如炕的土台上就像一張織毯,盛放著兩個生前為夫妻的人的屍骨。
這裏的磚畫共12幅,有放牧、農耕、采桑、養蠶、狩獵、屠宰、出巡、奏樂、博弈、舞蹈、進食、宴飲、庖廚、釀造、服飾、梳妝、布帛、絲束等等內容,每一幅畫麵都非常嚴謹工整,每一個動作都細膩入微,毫不誇張,看起來活色生香,令人心神安詳。最有趣是一塊反映人類繁殖的磚畫——男女交合的姿勢和神情,看起來莊重,且富有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