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有沒有髒衣服，快拿來。
她站在把頭的一間大宿舍的門口，看著那些男人有的已經上床躺下，有的準備去食堂打飯，還有一個正在脫褲子。她趕緊退到門邊看不見他的地方。
別走，進來呀。沒看見我正在給你脫麼？
好幾個人的蕩笑混合著衝出門外。
老鴉，別脫了，你沒用。
我沒用？我當然沒用。你的用處大，你來呀。
來就來。
裏麵有了一陣扭打聲。有幾個人將幾件衣服拿過來交給她。其中一個溫和地說：去吧，他們沒得洗。她抱著衣服。趕快來到第二間宿舍的門口。
有沒有衣服，快拿來。
有，當然有。
噗一聲，一堆早已準備好的衣服被他們扔到她麵前的地上。
姑娘，褲衩洗不洗？
她不吱聲。
給，拿著，好好看看，上麵可有東西。
她用下巴指指那堆衣服，囁嚅道：放下吧。
他放下褲衩，不懷好意地說：你可得給我洗幹淨。
她轉身走開。
等著，還有呢。襪子。算了，襪子太臭，還是我自己洗吧。
他以為這是對她的照顧。而她卻深深感到，他是一個地道的流氓。
在另一間宿舍門口，有人在迎接她。
姑娘，今天我們不讓你洗衣服。我們全宿舍的人請你和我們一起吃早飯。你看，都準備好了。
她搖頭。她打定主意，隻要宿舍裏有人，就決不跨進去一步。
進來呀。
那人拉扯她的胳膊。她怯怯地朝後縮縮。
咋啦？請你吃飯還不行？
我吃過了。她態度生硬地說。
不識抬舉。他回頭又對他的同伴說，這人不識抬舉，咋辦？
那就讓她洗，洗，把所有的東西都洗掉。
最好把我肚皮上的垢癡也洗掉。
笑聲。
她想，這是一窩流氓。
她來這裏工作已經有一個多月了，幾乎每天都會遇到幾件讓她麵紅耳赤的事。她都忍了。不忍有什麼辦法？這是工作，而且是革命工作，要心甘情願地去做，完全徹底地去做，要懷著誠摯的無產階級感情去做。當初，王林把她介紹到這裏時，那個姓王的書記就是這樣對她說的。她原想，對方會進行一番政治審查，然後以審查不合格為理由將她拒之門外。可是沒有。這位書記（她迄今不知道他是廠裏的書記，還是一個車間的書記）隻是瞅著她，說了一些他這種身份的人該說的話。她一一答應。答應了就得照著做。不然，她就會被辭退。那就意味著她不僅掙不到錢，而且會被人家看作是吃閑飯的城裏人而被攆到農村去。再者，如果她丟了工作，蘇瑞和她都將不可避免地接受陸存孝送來的錢。從此變化就會開始。這是一種非常危臉的變化，讓她心悸，讓她會在愧對保羅、愧對公公郭英堂的感覺中喪失生活的勇氣。因為所有人都可以認為，正是由於她的無能，和她相依為命的婆婆才做出了那種羞煞人的選擇。陸存孝已有好幾次送錢來。她們不要，他放下錢就走。每次都是她托王林再把錢還給他。王林說：醉翁之意不在酒，什麼關心啦，幫助啦，統統都是借口。陸存孝的心思我清楚。路嵐同意他的看法。她時常替婆婆捏一把汗。而蘇瑞卻冷漠地拒絕思考這個問題。在她看來，不去擔憂的事就不會發生。婚姻問題更是如此。除非陸存孝是強盜。可他不是，他是堂堂正正的國家幹部。他怎麼會強差人意呢？或者，他怎麼可以把一片屬於雨季的浮雲拉扯到晴天白日下麵呢？但願如此。路嵐有時會突然覺得婆婆是對的，自己對危險的預感是沒有可靠依據的。她告誡自己不要再去深思這些問題。但其結果是：想的少了，做的卻更加執著。那就是堅忍地毫不猶豫地去適應環境的汙濁。潑辣一點，潑辣一點，汙濁起來，汙濁起來。她希望舊已脫胎換骨，丟棄一切自視高貴的念頭，卑賤地生活，並去細心感受把人蛻變為一條狗的榮幸。她知道這些人是不好惹的。他們都曾是下江南時出生入死過的軍人。後來集體轉業，來到三八五信箱，幹的是工人的活，享受的卻是國家和軍隊幹部才會有的生活待遇和政治待遇。因為工廠保密程度高，當局不信任那些從農村和城市閑散人員中招收來的普通工人。路嵐格外小心，決心無論碰到什麼事情，都不去惹惱他們。
喂，有沒有髒衣服，快拿來。
她站在把頭的一間大宿舍的門口，看著那些男人有的已經上床躺下，有的準備去食堂打飯，還有一個正在脫褲子。她趕緊退到門邊看不見他的地方。
別走，進來呀。沒看見我正在給你脫麼？
好幾個人的蕩笑混合著衝出門外。
老鴉，別脫了，你沒用。
我沒用？我當然沒用。你的用處大，你來呀。
來就來。
裏麵有了一陣扭打聲。有幾個人將幾件衣服拿過來交給她。其中一個溫和地說：去吧，他們沒得洗。她抱著衣服。趕快來到第二間宿舍的門口。
有沒有衣服，快拿來。
有，當然有。
噗一聲，一堆早已準備好的衣服被他們扔到她麵前的地上。
姑娘，褲衩洗不洗？
她不吱聲。
給，拿著，好好看看，上麵可有東西。
她用下巴指指那堆衣服，囁嚅道：放下吧。
他放下褲衩，不懷好意地說：你可得給我洗幹淨。
她轉身走開。
等著，還有呢。襪子。算了，襪子太臭，還是我自己洗吧。
他以為這是對她的照顧。而她卻深深感到，他是一個地道的流氓。
在另一間宿舍門口，有人在迎接她。
姑娘，今天我們不讓你洗衣服。我們全宿舍的人請你和我們一起吃早飯。你看，都準備好了。
她搖頭。她打定主意，隻要宿舍裏有人，就決不跨進去一步。
進來呀。
那人拉扯她的胳膊。她怯怯地朝後縮縮。
咋啦？請你吃飯還不行？
我吃過了。她態度生硬地說。
不識抬舉。他回頭又對他的同伴說，這人不識抬舉，咋辦？
那就讓她洗，洗，把所有的東西都洗掉。
最好把我肚皮上的垢癡也洗掉。
笑聲。
她想，這是一窩流氓。
她來這裏工作已經有一個多月了，幾乎每天都會遇到幾件讓她麵紅耳赤的事。她都忍了。不忍有什麼辦法？這是工作，而且是革命工作，要心甘情願地去做，完全徹底地去做，要懷著誠摯的無產階級感情去做。當初，王林把她介紹到這裏時，那個姓王的書記就是這樣對她說的。她原想，對方會進行一番政治審查，然後以審查不合格為理由將她拒之門外。可是沒有。這位書記（她迄今不知道他是廠裏的書記，還是一個車間的書記）隻是瞅著她，說了一些他這種身份的人該說的話。她一一答應。答應了就得照著做。不然，她就會被辭退。那就意味著她不僅掙不到錢，而且會被人家看作是吃閑飯的城裏人而被攆到農村去。再者，如果她丟了工作，蘇瑞和她都將不可避免地接受陸存孝送來的錢。從此變化就會開始。這是一種非常危臉的變化，讓她心悸，讓她會在愧對保羅、愧對公公郭英堂的感覺中喪失生活的勇氣。因為所有人都可以認為，正是由於她的無能，和她相依為命的婆婆才做出了那種羞煞人的選擇。陸存孝已有好幾次送錢來。她們不要，他放下錢就走。每次都是她托王林再把錢還給他。王林說：醉翁之意不在酒，什麼關心啦，幫助啦，統統都是借口。陸存孝的心思我清楚。路嵐同意他的看法。她時常替婆婆捏一把汗。而蘇瑞卻冷漠地拒絕思考這個問題。在她看來，不去擔憂的事就不會發生。婚姻問題更是如此。除非陸存孝是強盜。可他不是，他是堂堂正正的國家幹部。他怎麼會強差人意呢？或者，他怎麼可以把一片屬於雨季的浮雲拉扯到晴天白日下麵呢？但願如此。路嵐有時會突然覺得婆婆是對的，自己對危險的預感是沒有可靠依據的。她告誡自己不要再去深思這些問題。但其結果是：想的少了，做的卻更加執著。那就是堅忍地毫不猶豫地去適應環境的汙濁。潑辣一點，潑辣一點，汙濁起來，汙濁起來。她希望舊已脫胎換骨，丟棄一切自視高貴的念頭，卑賤地生活，並去細心感受把人蛻變為一條狗的榮幸。她知道這些人是不好惹的。他們都曾是下江南時出生入死過的軍人。後來集體轉業，來到三八五信箱，幹的是工人的活，享受的卻是國家和軍隊幹部才會有的生活待遇和政治待遇。因為工廠保密程度高，當局不信任那些從農村和城市閑散人員中招收來的普通工人。路嵐格外小心，決心無論碰到什麼事情，都不去惹惱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