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明空赤露(3 / 3)

苯波甲說:“大家聽啊,又是逆佛之論。佛說,諸法無恒,幻滅是根本。”

古茹邱澤說:“快樂是短暫的、生命是短暫的,關於‘快樂短暫’和‘生命短暫’的結論也是短暫的,否定之否定帶來長久。當世界因為佛教對無常和短暫的宣揚而悲觀失望時,‘七度母之門’的目的就是實現有常和永恒。‘大敵’永遠處在將行而未行、將逝而未逝的狀態中,喜樂持續著,發酵著,升華為大樂、極樂的自在佛性。無常的是生命和物質,有恒的是靈識和精神,靈識變生命,精神變物質,無常而無不常,有恒而無有恒。”

苯波甲說:“關於恒樂和控製‘大敵’的修煉是古老的印度密教的必修課,沒什麼新鮮的,你不過是拾人牙慧。”

古茹邱澤說:“不同的是,‘七度母之門’最終又拋棄了控製,它用菩提心、智慧心、無垢光、蓮花容器、金剛水等等修煉的階梯細密地指出了獲得長久幸福、不衰快樂的途徑,讓修煉者完全鬆弛於自然狀態,而後進入‘大敵’運轉的理想境界。那不僅是極樂,更是無始之樂,是‘大敵’的自動運行。不靠意念,不靠經咒,不靠坐禪,自動運行的‘大敵’讓修煉者時刻處在極樂之中。這是西方極樂世界的美妙體驗,是以人而佛的爛漫過程。”

苯波甲說:“你是說你已經得道成佛?”

古茹邱澤歎口氣,坦白地說:“還沒有。我的禪定修習遇到了智障,心有旁騖,一搖三晃,生理的騷亂、迷茫的感情、不純粹的愛動搖了我的佛心。這時候我的本尊倉央嘉措啟示我把‘大敵’從顱頂沿著所有可以放血的脈道向下移動,讓‘大敵’在血水中變成紫色或黑色,再由氣竅排出。我排出的是一切垢、一切欲、一切毒,之後……”他看了看尊師瓦傑貢嘎大活佛,欲言又止。

苯波甲催促道:“之後呢?說呀。”

古茹邱澤隻擊掌不說話,傲慢地望著對方,等到對方露出輕蔑之態,突然說:“自身清淨之後,以白度母觀想解脫,以綠度母觀想鎮服淫邪,以黃度母觀想共修共渡的再生之筏,以黑度母觀想空境,然後從情愛妙欲入手感悟人的真性和佛性,再從人的真性中體察苦樂無別、垢淨無別、男女無別、罪與非罪無別、生死涅槃無別。這時候我看到了修法女伴的女神真麵目,她猶如霹靂,在一觸即發的狀態中,把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注入了我的心脈,也把永恒的大樂、無上真諦之光、純潔的幻身融入了我的身體。我們是無邪的坦露,是天真的粗俗,是陰陽兩極在佛地息壤中的融彙。總之,‘七度母之門’暗藏了人類的生命密碼和佛教的哲學生機,隻有智慧超拔、虔誠過人、精通佛理的人,才能真正獲得永不斷滅的樂,成就大樂之果。”

苯波甲品咂著對方的話,問道:“這就是‘七度母之門’的即身成佛?”

古茹邱澤說:“不僅僅是,這才是倉央嘉措傳授於我的‘七度母之門’第三門,要完成即身成佛,必須進入第四門。”

苯波甲擊掌道:“那就快說第四門。”

考官席上,瓦傑貢嘎大活佛喊了一聲:“停。”

所有人都看著他:為什麼?第三場考試的第二步格西代表隨意提問還沒有進行呢。

瓦傑貢嘎大活佛平靜地說:“投票吧。”

古茹邱澤瞪著自己的尊師:還沒說完呢。瓦傑貢嘎大活佛理解弟子的意思,用眼神告訴他:不用再說了,你已經勝利,再說下去很可能會轉勝為敗。

投票的結果是:九票對零票,九位考官都把票投給了古茹邱澤喇嘛。

瓦傑貢嘎大活佛望著另外八位考官,再次變得憂心忡忡:不可能大家一致喜歡“七度母之門”,一定另有原因。他在兩種可能之間猜測:一是眾生迷惘、精神無所依歸的時代,“七度母之門”的新鮮活力和方便獨到的確吸引了在場的所有考官;二是這些考官心懷叵測,誘惑古茹邱澤喇嘛盡情顯露“七度母之門”,然後尋找破綻群起而湮滅之。到底是哪一種呢?

而對在場的格西喇嘛們來說,這個投票結果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他們都望著苯波甲活佛,看他會不會放棄競任,一旦放棄,競任考試就算結束,布達拉宮峰座大活佛的繼承人就是古茹邱澤喇嘛了。

苯波甲活佛平靜地坐著,突然站起來,擊掌旋轉,啪啪啪地一陣響聲後,大聲說:“佩服,佩服,我佩服‘七度母之門’,佩服古茹邱澤喇嘛,但我更佩服最後的勝利者,最後的勝利者是誰呢?”

格西喇嘛們互相看看。苯波甲活佛走過去,笑著一拳打在古茹邱澤喇嘛身上,朝九位考官哈哈腰,轉身離開了。


2

水麵上的人影消失了,骷髏殺手悄然離去。香波停止情歌,起身沿著藥王山東麓下滑的湖相沉積層往下走,突然趴下,再一次喝水。水庫的水被他喝幹了,仿佛就是這樣,他是一個創世紀的神,喝幹了地上的水,於是就有了陸地。他抬起頭,望著雲彩大口喘氣,然後跪下來,諦聽一支來自高高的藥王山頂的歌,也是倉央嘉措情歌:

駿馬起步太早,

韁繩攏得晚了,

沒有緣分的情人,

知心話兒說得早了。

他想起了梅薩,想起他曾經在行車的寂寞中給梅薩教唱過這首情歌,梅薩總是不屑一顧,說他不懂倉央嘉措和他的情歌,哼兩句就不唱了。要是梅薩學會就好了。要是梅薩能唱得跟山頂上的歌手一樣就好了。要是山頂上的歌手是梅薩就好了。要是梅薩的歌聲是對他的召喚就好了。一想到召喚他就站了起來,望著山頂往上走,走著走著就有些奇怪:自己怎麼會這樣,隨便聽到有人唱歌,就幻想是梅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