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血染蒼天(1 / 3)

王心願有個老鄉叫彈子,名字我忘了,大家都叫他彈子,我也就記住了彈子。彈子十九歲,入伍不到六個月。剛來到高山工地時,他滴水難進,一進就吐,乏得連在自己身上抓癢的力氣都沒有了,照照鏡子,臉色紫紅發亮,就像是戲台上化了妝的演員。他害怕了,在自己床鋪上給我留了張紙條(連長:我實在無法呆下去,隻好走了),偷偷地爬上了一輛過路的下山車。但是還沒走出昆侖山,他就後悔了。他意識到自己是個逃兵,想回去又怕受處分。進退兩難的時候,他就撓頭捶胸,用最刻毒的話咒罵自己。罵夠了,也平靜了許多。還是回連隊吧,我也是男人,是個當兵的,別人能行,我為什麼不行?咬咬牙忍著就是了,忍上幾年,趕緊複員,這樣當逃兵回到唐山,怎麼向爸媽交代?他拍打駕駛室讓車停下,跳下來掉頭就往回跑。天黑前他趕回到駐地,正好碰上我,耷拉著腦袋,等著我臭罵一頓。我沒有罵他,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快去吃飯,我們都吃過了。他愣著,衝著我離開的背影喊道:連長,我再也不跑了。他沒有食言,直到死也沒有離開過連隊。他是感冒死的。那一天,他脫光了衣服掄大錘,出了一身汗,風一吹就感冒了,感冒引起急性肺水腫,來不急往山下送就死了。

有一年我們連擔負昆侖山頂亂斜段的路基填方任務,地域狹窄,無法施展機械的力量,隻能用揮鍁舞鎬的最原始的方式,進行大麵積的填築。沒有便道和土坡,就拿方木搭起跳板,用架子車把土送上四米高的路基。當時是六月,山上卻是隆冬景致。狂風裹挾著大雪,鋪天蓋地,黑雲低得能把頭壓扁,地上一片銀裝。而人的皮膚卻是深紫的,雪水順著脖子往下淌,和汗水攪和在一起。熱汗透出衣服,迅速凝結,人好像裹了一層冰甲,胳膊和腿幾乎不能打彎。就這樣,我們還得加班加點。方木搭就的傾斜的跳板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冰雪,架子車推不到跳板中間就滑下來了。三班長劉德福胃疼難忍,正蹲在一邊用膝蓋頂著胸口,一見架子車猾下來,衝過去,脫下棉衣,墊到車輪下麵,然後跪在方木上,用肩膀頂著車輪,硬是把一車土推上了跳板。這以後,許多戰士都把棉衣脫下來,鋪在了方木上。推的,拉的,頂的,在長達一千米的十二個跳板上,人不斷地摔倒碰傷,滿臉滿身都是青腫。夜裏十一點,我下令收工,但大家對命令毫無反應,都累癱了,已經無法站立了。站不起來就意味著凍死。大家都想到了死,悲哀之中又覺得這樣死得太早,太虧,太窩囊。我喊著:你們摸一摸,心跳不跳?心跳的,都給我走,我們爬也要爬到營房去。我雙手拄著鐵鍁,第一個搖搖晃晃站了起來,牙咬得咯咯響,舌頭也被咬爛了。許多戰士都站了起來,嘴角流著血,走啊,爬啊。我發現有一個人永遠站不起來了,他就是三班長劉德福。誰也不知道他是胃疼死的,還是累死的。風更狂,雪更大,一個名副其實的白色世界出現在昆侖山頂的原野上。已經顧不上埋葬劉德福了。我就想,就讓大雪把他埋了吧,劉德福,對不起了。我們走著,爬著,終於回到了避風的營房。我忘了點名,我太累了,一到營房飯沒吃一口就起不來了。第二天,當我們再次來到工地時,看到大雪埋住的除了劉德福,還有兩個人,他們是凍死的,昨天晚上,別人都掙紮著回去了,他們實在站不起來,又不好意思把大家叫住等他們,往前蠕動了幾米,就再也動彈不了了。說起來,這是我的責任,我應該最後檢查一遍,應該回營房後點一次名,可是應該做的我都沒有做。我給團長說:你撤我的職吧。團長說這樣撤下去,所有的連長、指導員都得撤職,我這個團長就更嚴重了,不光要撤職,還要上軍事法庭。你能認識到錯誤就成,以後千萬要注意,我們犧牲的人已經太多的了。

王心願有個老鄉叫彈子,名字我忘了,大家都叫他彈子,我也就記住了彈子。彈子十九歲,入伍不到六個月。剛來到高山工地時,他滴水難進,一進就吐,乏得連在自己身上抓癢的力氣都沒有了,照照鏡子,臉色紫紅發亮,就像是戲台上化了妝的演員。他害怕了,在自己床鋪上給我留了張紙條(連長:我實在無法呆下去,隻好走了),偷偷地爬上了一輛過路的下山車。但是還沒走出昆侖山,他就後悔了。他意識到自己是個逃兵,想回去又怕受處分。進退兩難的時候,他就撓頭捶胸,用最刻毒的話咒罵自己。罵夠了,也平靜了許多。還是回連隊吧,我也是男人,是個當兵的,別人能行,我為什麼不行?咬咬牙忍著就是了,忍上幾年,趕緊複員,這樣當逃兵回到唐山,怎麼向爸媽交代?他拍打駕駛室讓車停下,跳下來掉頭就往回跑。天黑前他趕回到駐地,正好碰上我,耷拉著腦袋,等著我臭罵一頓。我沒有罵他,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快去吃飯,我們都吃過了。他愣著,衝著我離開的背影喊道:連長,我再也不跑了。他沒有食言,直到死也沒有離開過連隊。他是感冒死的。那一天,他脫光了衣服掄大錘,出了一身汗,風一吹就感冒了,感冒引起急性肺水腫,來不急往山下送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