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幾個晚上沒睡著覺,眼睛充血,都紫了。我想我算什麼丈夫,算什麼父親?我不配啊,我欠他們的太多了。可是我還是回不去,再有一年就要交路,部隊把命都拚上了。我怎麼辦?我除了寫信我還能怎麼辦?這封信我寫了兩個晚上,我把我們在山上吃的所有的苦都寫進去了,我說求你們再給我一年時間,一年後我要是回不去,咱們再離婚。一個多月以後,老婆回信了,她說:我的病已經好轉,你別掛念我,千萬別掛念我,我真的很好,孩子也很好。看了你的信,才知道你比我更苦。我受苦時,我還能給你說說,可是你受了苦你給誰說去?永久,有苦你就給我說吧,我聽著呢,我等你回來。孩子也來信了——爸爸:看了你的信,我哭了。你放心,我會照顧好媽媽,也會照顧好我自己的。爸爸保重。接到信的這一天,我離開連隊,一個人來到寒風呼嘯的山口,望著家鄉的方向,喊了一聲老婆,又喊了一聲女兒。我說我對不起你們哪。
但是,沒等到一年後我回去,我老婆就死了,醫院的診斷是急性尿毒症。老婆死了後,我沒接到任何信,我奇怪我那幾天夜夜夢見我老婆。突然有一天,團裏打來電話,說我孩子來了。我說跟誰來的?團裏的人說就她一個人。我說怎麼就她一個人?她那麼小,這麼遠的路怎麼來的?團裏的人說:你等著,我們派車把你孩子送到連隊。孩子來了,我才知道她媽媽已經死了有半個月了。我抱著孩子哭,那麼多戰士都看著我們哭。我們除了哭還有什麼辦法?離青藏公路改建工程竣工的日子還有三個月,老婆她怎麼就等不到那一天了呢?這以後,孩子就跟著我,我就在工地上帶她,一直到工程竣工才把她送到格爾木去上學。她都十歲了,十歲才上二年級。
據我了解,在愛情問題上最普遍也是最殘酷的就是找不到對象,好像全中國的姑娘商量好了,都不願意嫁給青藏線上的人。戰士好說一點,幹幾年就複員了,回去也不過二十五六歲。幹部就麻煩了,在青藏線一幹就是十幾年、幾十年,都三十四十了,看上去都成老頭了,連戀愛都沒談過,等到轉業回去了,再找誰去結婚?我見過一個叫周正的副指導員,強烈的紫外線照射和鹽堿空氣的腐蝕,使他的臉黑得就像抹了炭。父母和親友給他介紹的姑娘差不多有一打,沒有一個願意的,有的姑娘看了第一眼就不願意抬頭看他第二眼。最後,親戚又托人給他介紹了一個售貨員,姑娘看了照片,沒說什麼,隻是想見一麵。父母連寫了六封信讓他回去。他想去,做夢都想把媳婦娶到手。可是時機不好,連隊正要開赴新工地,決定由他帶人去打前站。連長對他說:咱連沒有指導員都快半年了,這次搞好了,團裏肯定會提拔你當指導員,相親的事是不是再拖兩個月。他想那就聽連長的吧。趕緊給介紹人寫信說明情況。介紹人沒有回信。幾個月以後他終於回了一趟家,興致勃勃地推開了家門。母親一見他就哭了,第一句就是:兒啊,你回來了?兒啊,那姑娘已經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