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2 / 3)

他們隻穿了條褲子就開始圍到八仙桌前喝酒。一桌子都是大海碗,裝著菜和酒,酒壇子放在中間。他們大聲地吆喝著,劃拳,叫罵,開一些女人身體上的玩笑。都是老一套,有的段子我在船上的時候就聽過很多次了,現在他們講起來依然津津有味。我站在大水邊上,用手抓肉吃,一隻眼不時瞟著他,我想跟他說,送我回石碼頭。大水的臉在油燈底下脹得通紅,泛著油膩膩的光。其他人也一樣,喝得脖子臉都大了。

我碰了碰大水的胳膊,小聲說:“哥。”

大水愣了一下,滿嘴酒氣地笑起來:“總算叫我一聲哥了。有事?”

“我想石碼頭了。”

“石碼頭?想回家?”大水嘴裏嚼著雞腿,聲音含混不清。“那地方你還敢回去?”

他們都笑起來,他們都知道我是害怕叔叔和白皮逼我找玉鐲才逃出來的。黃老大夾了個紫紅的辣椒塞進我嘴裏,吃得我直打噴嚏。很久沒吃辣椒了,但我能吃。接著又吃了幾個。

“不錯啊,還能吃辣。”黃老大說,“不怕白皮掐死你?”

他們又笑起來,大水也跟著笑。

“我想石碼頭,”我又說。

“石碼頭有什麼好?回去你飯都沒的吃!”大水說。“要回你自己回,我不回去。我死了也不想看那一家子,陳滿桌沒我這個兒子。”然後揮著油膩膩的手說,“大家動作快點,喝完了大賭一把。”

但是那天晚上大水的運氣太差,幾乎從頭輸到底。我收拾好桌子之後,他已經把口袋裏的錢輸掉了一半。先是打麻將,然後推排九,最後擲骰子。能玩的都玩了一遍。開始是十個人圍在一起玩,後來就分成了兩夥,五個人一堆。大水和黃老大、沉禾、黃毛還有一個叫老六的湊成一堆。我在旁邊站著看他們推排九,我希望大水能贏兩把,贏了他就會高興,一高興什麼事都好辦了。可是我站得腿都疼了,他還是輸。大水一邊輸一邊罵罵咧咧,罵那些遙遠的祖宗給他帶來了壞運氣。這樣我就更不敢說了,在船上賭輸了,他曾經打過去我。黃老大說了,大水就這一點不好,禁不起輸,一輸人都變樣了。他們玩現錢,大大小小的票子都堆在桌上。大水麵前的錢越賭越少。兩撥人都很投入,腦袋湊在一塊兒,酒氣下去了,眼紅起來。

“不行,”大水把桌子拍了一下。“來點快的,擲骰子!”

那時候我實在頂不住了,兩眼皮直打架,一個人爬到床上睡了。記不得睡了多長時間,我被大水叫醒了,他把我拖下了床。

“睜開眼,醒醒!”他握著我的脖子劇烈地搖晃。

“什麼事?”我迷迷瞪瞪地問。他們還在賭,屋子裏充滿了濃烈的煙酒味。

“你不是要回石碼頭麼?”

“嗯。”

“我帶你回去,”大水說,把我拽到賭桌前。“我把他帶來了。”

大水已經輸光了,他要把我當作賭注跟沉禾賭最後一把。

“木頭,你同意?”沉禾問我。

“不同意也得同意,我是他哥,我說了算!”大水說,伸手去揭扣在桌子上的瓷碗。“開!”

就開了。沉禾、老六、黃老大他們一起叫起來,大水又輸了。他像一堆烤紅了的肉癱在凳子上,手指在頭發裏慌亂地出入。

沉禾對我招招手,“過來,木頭。從現在起,你是我的了。”

黃毛說:“你要個小孩幹什麼?”

“是個人都會有用的,”沉禾嘿嘿地笑,說,“不行做個兒子也不錯。”

大水突然跳起來拍響了桌子,“你他媽的說什麼?”

沉禾立刻擺擺手說:“開個玩笑,開個玩笑,留著做弟弟。我怎麼能比大水兄高一輩呢?你們說是不是?”

日子和過去沒有兩樣,隻是我慢慢地就不再想回家的事了。偶爾會在夢裏回到石碼頭,見到叔叔一家和花街上的街坊,我知道那也就是一個夢,夢過了也就完了,頂多發上一陣子呆,又得起來去揀老鼠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