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姨娘，我該怎麼辦？”小姐撲倒在三太太的懷裏。“剛剛我去哥哥房裏找他，你猜我看到了什麼？他在和，在和步雲，在接吻，他們在，在那個！姨娘！”
我和三太太一樣，當時都沒反應過來，接著我就明白了，是男人和男人抱在一塊兒親嘴。我頓時覺得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我想像不出兩個男人怎麼會這樣在一起。
“這可不能瞎說，”三太太的驚詫使她的胳膊都僵硬了，抓住小姐的肩頭一動不動。“你別哭，坐起來好好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小姐坐下來過了一會兒才停住大哭，慢慢說起了她在少爺房裏看到的。
她找少爺是想和他還有熊步雲一起到紫米街上看戲的。一個黃梅戲班子在紫米街上搭了個台子，將在黃昏時分演出《天仙配》。她記得前兩天曾和少爺說過這件事，少爺答應了。她來到少爺的院裏，推門就進去了，這麼多年她到哥哥那裏去從不敲門。少爺的門關著，她想看看哥哥在幹什麼，就沒有直接進門，而是走到窗戶前，透過時髦的玻璃向裏麵偷窺。
少爺和熊步雲在一起，他們被罩在穿過窗戶玻璃的陽光裏。金黃的陽光如此耀眼，以致小姐剛開始看不清他們在幹什麼。適應了之後，小姐的呼吸立刻粗重起來，她被她看到的嚇壞了，覺得頭有點昏脹。她從沒見過兩個男人可以這麼親熱，少爺在和熊步雲接吻。他們吻得很投入，也很辛苦，兩人剩餘的五官都不同程度地變了形。小姐立刻覺得自己不能這麼看下去了，但就是挪不開開步，被釘在了那裏一樣。臉開始發燒，心跳聲撞擊著耳膜。他們忘我地扭曲。隨後小姐看到他們的雙手動起來，在對方身上尋找，像蛇蛻皮一樣一件件剝掉了對方的衣服，熊步雲威武的軍裝滑到了地上，然後一起倒在床上，一條大被遮住了身體。而整個過程中，他們的嘴巴一直熟練地粘在一起。小姐再也忍受不了了，喉嚨裏有東西轟隆隆翻滾著要出來，她捂著嘴忍著，憋出了滿臉的淚水。
她再次決定離開，但是兩腿發軟，頭重腳輕，當她從窗前移開，再也忍不住大聲地吐了起來。房間裏響起了熊步雲雄渾的聲音：“誰？！”
然後她聽到了門打開的聲音。但是她不能回頭，隻好踉踉蹌蹌地向外院子外麵跑，嘴裏腐爛的酸味讓她想繼續吐下去。小姐跑回自己的房間裏，簡單地洗漱了一下就躺下了，她心亂如麻。她沒法相信竟然看到了這種場麵。頭疼得厲害，她模模糊糊覺得這麼多年的好生活一下子全過去了，如同一幅美麗的畫被風卷走，就像從來沒有過一樣。整個人陡然空了，飄了起來，晃晃蕩蕩的不知始終。
她想找點什麼拉住自己，把自己填滿，她太害怕這種荒涼死寂的空蕩了，她要找個人聽聽她的哭聲，就想起了三太太。
說完了小姐又哭了，“姨娘，我該怎麼辦？什麼都沒有了，都空了。”
三太太說：“你就這麼喜歡那個熊步雲？”
小姐淚眼婆娑地點點頭，然後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三太太拍著小姐的脊背，神情嚴肅地說：“不行，不能這樣。木頭，快去，把二管家找來。”
小姐說：“找他幹嗎？”
三太太說：“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這是藍家一家的事，也是整個藍塘的事。”
沉禾正在太陽地裏修腳，被我死活拽了來，襪子都沒來得及穿。他聽了三太太的複述，抓起了腦袋。“這事有點麻煩，”他說。“小姐，你認為該怎麼辦？”
小姐自從沉禾來了以後，一句話都沒說，現在隻是冷冷地說：“我怎麼知道？”
沉禾說：“這個熊步雲怕是留不住了。”
三太太說：“你要找人去？”
“你想到哪兒去了？我是說他會很快離開藍塘的。”
這時候紅歌在外麵說：“太太，有汽車響了。”
沉禾對我說：“木頭，跑去看看，是怎麼回事。”
我跑出院子，汽車的聲音向藍家院門的方向遠去。我一路追上去，汽車留下的油氣味非常好聞。等我跑到大紅門前，汽車已經出了大院，馬達的聲音更遠了。我問看門的老頭，剛才汽車是不是出去了。老頭說，出去了，是熊先生的車，車上還坐著少爺。
“別的呢？”
“什麼別的？對了，少爺說，他要出一趟遠門，什麼時候回來不一定。車後還有兩個少爺的大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