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謙聞言啞然,沉默良久才低聲道:“我不是這樣的人。”

流雲笑而不語。

兩人挑了靠角落的桌子坐下,馬上就有一群鶯鶯燕燕圍上,隻是相貌平庸,又濃妝豔抹,看得陸謙厭惡地皺起雙眉,隻是他一向心2軟,拉不下臉來趕這些人走,故隻是隱忍不發,一雙眼睛卻朝流雲瞧過來,不掩其中求助之意。

流雲故意不看他,兀自與身邊的姑娘們調笑,餘光卻不時朝他瞥上一眼,直到見他臉色越來越暗沉,這才搖頭,找他要了幾錠碎銀子分給眾女,道:“你們都下去吧,我跟這位公子談點事。”那幾個姑娘馬上眉開眼笑,朝他倆拋了一個媚眼,不迭地告退了。

流雲笑眯眯地給陸謙把就斟滿,打趣道:“不是你帶我來這裏麼,自己反倒板著個臉,好像是我得罪了你一樣。”

陸謙冷哼一聲,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我們走吧,去摘星樓吃飯,那裏的環境清雅多了。”

“菜都上好了。”流雲夾起一片溜火腿放進嘴裏,慢條斯理地嚼完、咽下,才繼續道,“別浪費這些菜了。我一整天都還沒吃東西,肚子餓了,先將就一下。”

陸謙也無奈,唉聲歎氣地在旁邊盯著她看,卻不提走的事。

“來了。”流雲突然壓低聲音,湊到陸謙身邊神秘地笑道。

“來什麼了?”陸謙不明所以。

但見流雲一臉得意地說道:“你想見的紫玉姑娘,要在大廳裏做今年最後一次表演,我剛聽玉靈說的。”

“玉靈,玉靈是誰?”陸謙隻覺得莫名其妙。

“就是剛才我身邊穿紅色紗衣的那個圓臉姑娘,你光顧著生悶氣,自然沒有注意我們的談話。”流雲笑眯眯地敲敲陸謙的腦袋,似乎很順手。

一陣悠揚的琴聲忽然響起,廳堂頓時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二樓平台。那裏正樹起一座白色紗質屏風,兩側各站立一位紫衣俏婢,屏風後隱見一白色人影,端坐琴台。隻見她玉手微動,一串絕妙音符便流瀉而出。

“河有冰兮山有雪,北戶墐兮行人絕——”那女子嗓音極低,似深夜耳語,又如睡夢低唱,直輕輕地把魂從人身上拉了出來。“獨坐山中兮對鬆月,懷美人兮屢盈缺——”音律一轉,那聲音陡然飄到了山腰,宛如一朵雲霧,繚繞其間,似夢如幻,明明就縈繞在耳畔,一瞬間又飄移滑走,消無蹤跡。“明月的的寒潭中,青鬆幽幽吟勁風。此情不向俗人說,愛而不見恨無窮——”詞曲和聲音俱融為一體,仿佛原本就同源。女子的聲音漸趨柔媚,猶如情人的低喃,一寸一寸暖進人的心底,即使是鐵人也要被融化。

正當眾人皆沉醉於此,那音符陡變,婉轉的琴聲突然鏗鏘有力,錚錚有聲。溫柔的私語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仿佛是邊關鼓噪的戰場,一時間悲風颯颯、風雲蕭瑟,白發將軍舉起裎亮的鐵劍,滿身是血的士兵在風沙中怒吼。

殺——殺——殺——,森森的寒意直侵入骨髓,切切悲風充溢人的心靈。

“腸斷非關隴頭水,淚下不為雍門琴。旌旗繽紛兩河道,戰鼓驚山欲傾倒……”殺氣漸漸消退,空曠的原野上隻看見一輪碩大的落日,紅似血,熱如火。遠方的親人在思念,獨臂的青年臥坐瘦馬,緩緩朝家鄉的方向走去……

曲畢,全場寂靜無聲。流雲忽覺手上一緊,抬頭一看,陸謙睜眼直視自己,手上不知何時多了方絲帕,流雲方覺臉上有些濕意,輕輕一摸,原來竟已淚流滿麵。

“你竟是她的知音。”陸謙歎息地說道,忽然又從流雲手裏拿過絲帕,幫她拭去腮邊的淚痕,末了又咬她耳朵道:,差點就穿幫了。”

流雲猛然記起臉上的脂粉和墨跡,緊張地看了看絲帕,確定沒有顏色落下,方才舒了一口氣,低聲道:“那我們回去吧。”

“也好。”陸謙扔下一錠銀子,拉了流雲正待起身,忽被人攔住去路。

“兩位公子請留步。”脆生生的聲音。

流雲認出這是方才紫玉身邊的那個小丫鬟,遂柔聲問道:“姑娘有何指教?”

“若二位公子不忙的話,我家小姐請二位樓上一聚。”此言一出,四周皆驚。要知道紫玉在大興城名氣之大,多少人揮斥千金尚不得一見,此時竟主動派人來請,著實出人意料。眾人雖又驚又忿,但都不作聲,隻瞪大了眼睛盯著流雲和陸謙二人看,不知他兩人是何方神聖。

陸謙看看流雲,見她微笑點頭,這才拱手朗聲道:“卻之不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