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總生活在各種各樣的聲音裏,被一種又一種的聲音限製和束縛著。上班、上學、講課、朗讀、回答、廣播、演講、音樂、命令、口號、警笛……從一種聲音逃脫到另一種聲音裏,你諦聽、接收、回應,或是掩耳。但是你無法逃離最終的審判,別人的和你自己的。你終歸要在聲音中做出選擇,哪怕你隻是傾聽。
這些犯人,除了表態和交待時使用語言,其餘時候隻能是恭聽和服從。以前該聽而沒聽的許多話,都在這兒補上了。
每天早上,都要有菜販路過我的窗下。一般情況下都是三個人,陸陸續續的,二男一女,聲音嘹亮。一句叫喊就喚醒了半條街的人。我躺在舒適的床上,閉目靜聽。母親聞音則起,出去買菜。開室門的聲音,開大門的聲音,開火的聲音,掃地的聲音次第而起。回味一會兒後,我才懶懶動身。平靜而幸福的生活由聲音首先浸染到了我的內心。我真不敢設想:失去了耳朵我會怎麼樣?
我在姊妹中排行最末,母親常按河南的俗語稱我“小閨女”。每次回家聽見她熟悉的稱謂,我都感到一陣溫情襲心。有時早上我故意賴著不起床,一遍遍地傾聽著她慈愛的呼喚,常常會不由地熱淚潛流。
我有一個習慣:把鍾表放在枕邊,方能人睡。聽著那滴滴答答的鍾聲從左耳傳至右耳,像一個古宮的麗人踩著幽碎的步子悄悄地走過。我被拋置在聲音後麵,背負著蒼涼厚重的歲月。這時候,不想什麼,安恬地呆一會兒,便慢慢深眠。夜起時,再看看時間,聽一會兒麗人走路,便又人睡了。冥冥之中,睡得恬適和清寂。
有雨的夜,半開著窗,涼風吹拂著麵龐,雨點灑在睫毛上。半醒半寐,在聲音裏臥著。一種聲音是一隻船啊,可以將我泅渡到任何一個地方。
在漂流的塵世中獨自行走時,我默默地諦聽著外界傳入內心的聲音,尋找朋友,貼近親人,澄清愛和恨,明徹慮與思。我聽著的時候,我的雙唇緊閉。我張開口時,便聽見自己真實的呼吸。
那天晚上,和女友愛琳看電視。我接電話時,忽然聽到愛琳的驚呼:看,多麼像一個黑色的花瓣!
驀然回首,看見畫麵上有一位身著喪服的小女孩,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在慢鏡頭中緩緩行走,真如一個黑色的花瓣。而那雙眼睛,則如黎明的露珠。
黑色的花瓣。我呢喃著這個奇異的詞。暗暗震動了許久。
我從來都認為黑色是一種最美的顏色,似乎像一種安靜的沉穩的從容的人,有著一種難得的大境界。無論是什麼顏色都能與它相融相襯相得益彰,無論在什麼情態下都能從容麵對人生的風霜雨雪。
感謝黑色。沒有黑色就沒有紅的豔麗、黃的燦爛、白的純潔、綠的生機。
感謝黑色。沒有黑色就沒有燈的明亮、燭的浪漫、星的繁爍、月的溫柔。
如果文字是一片黑色的海,我願做一條黑色的溪流;如果筆是一隻黑色的蠶,我願吐出一根根黑色的絲;如果春天我是一片黑色的葉,那麼秋天我願做一把黑色的土;如果夜是一棵黑色的樹,那麼我願做樹上一朵小小的花。
我願我有一顆黑色的靈魂,有一種純淨的深厚的底蘊。
古時有一位婦人,特別喜歡為一些瑣碎的小事生氣。她也知道自己這樣不好,便去求一位高僧為自己談禪說道,開闊心胸。
高僧聽了她的講述,一言不發地把她領到一座禪房中,落鎖而去。
婦人氣得跳腳大罵。罵了許久,高僧也不理會。婦人又開始哀求,高僧仍置若罔聞。
婦人終於沉默了。高僧來到門外,問她你還生氣嗎?”
婦人說:“我不為別人生氣,隻為我自己生氣,我怎麼一時糊塗找到這個地方來受這份罪。”“連自己都不原諒的人怎麼能心如止水?”高僧拂袖而去。
過了一會兒,高僧又問她還生氣嗎?”
“不生氣了。”婦人說。
“為什麼?”
“氣也沒有辦法呀。”
“你的氣並未消逝,還壓在心裏,爆發後將會更加劇烈。”高僧又離開了。
髙僧第三次來到門前時,婦人告訴他:“我不生氣了,因為不值得氣。”
“還知道值不值得,可見心中還有衡量,還是有氣根。”高僧笑道。
當髙僧的身影迎著夕陽又立在門外時,婦人問高僧大師,什麼是氣?”
高僧將手中的茶水傾灑於地。婦人視之良久,頓悟,叩謝而去。
什麼是氣?氣便是茶。施於土裏便是仙露,飲到腹內便是俗源。
何苦要氣?氣便是別人吐出而你卻接到口裏的那種東西。你吞下便會反胃,你不看它時,它便自然消散了。
氣是用別人的過錯來懲罰自己的蠢行。朝陽如金,皎月如銀。人生的幸福和快樂尚且享受不盡,哪裏還有時間去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