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開燈,頭腦一片混亂,百無聊賴地翻著台曆,忽然看到一頁短文,說的是“皮格馬利翁”效應。皮格馬利翁是古希臘神話中的一位國王,他擅長雕塑。有一次,他雕塑了一座少女像,由於他把全部的希望和熱情都傾注在了這尊塑像上,將它當成了一個有情感的人而深愛著她,結果這尊塑像居然變成了真正的有生命的美麗少女,和國王結為伉偭。這種因高期望值而產生的積極性反饋的因果關係,被人們稱為“皮格馬利翁”效應。實踐證明,在人與人相處的關係中,都存在著這種效應。
短文到此為止,我讀之再三,卻仍覺意猶未盡。既然人與人之間都存在著皮格馬利翁效應,那麼夫妻之間呢?兩人從相識相愛到結為夫妻,這中間總是不自覺地向對方展示著各自的優點和長處,所以都會被對方深深吸引。“情人眼裏出西施”,何止是西施,簡直是長個獨眼都聚光的聖人。婚後,兩人的生活空間驟然濃縮,彼此沒有機會掩飾,於是也就不可避免地一步步地暴露出各自的真實麵目,接著就會出現兩種情況:一種情況是對對方的長處視而不見,對對方的關懷認為是理所應當,而對對方的短處和缺點卻抓住不放,經常抱怨,甚至不能容忍,直至陷人失望——討厭——破裂的惡性循環中。另一種情況是發現對方的缺點和不足後,盡量幫助其改正,而且更重視對方的優點和長處,並不失時機地肯定它、讚揚它、鼓勵它,由此在獲得自我滿足的同時也會讓對方感到快樂和幸福,從而激發出更好更積極的行動
來。
前者是皮格馬利翁負效應,後者是皮格馬利翁正效應。我願意選哪一種呢?我愛人願意選哪一種呢?如果伴侶的本性不是太惡劣太墮落太不可救藥的話,世上的所有夫妻願意選的又是哪一種呢?
我握著這張小小的日曆紙走出辦公室的門。謝謝你,皮格馬利翁。謝謝你用一則跨越時空的傳奇開啟了一個中國女人的心。我在心底默默地說。
那一天,和夫君因為一點兒小事生氣,剛好那天他要出短差——他常出這種四五天的短差。看著他一個人忙忙碌碌地收拾行李,我隻是自顧自地看電視,連他討好的搭訕也故意不睬。在他麵前,我一向是逞強逞慣了的。
電視裏正放著一部家庭生活連續劇。故事裏的夫妻也是忽而纏綿繾綣,忽而橫眉冷對。這天,男人帶一位朋友回家,一進門就挨了女人一頓惡吵。男人卻一點兒也不生氣,平靜地為朋友倒水泡茶。
“你涵養真好。”朋友笑道。
“不是涵養好不好的問題。”男人說,“我上午去了一趟太平間,麵對死亡,我忽然覺得連痛苦都算得上是一種享受。至於能聽到妻子吵架,簡直就是一種幸福了。”
看到這裏,我的心忽然一顫。聽妻子吵架居然可以是一種幸福!這是怎樣一種簡單而又深刻的邏輯啊。我們常常感歎生活的艱辛、生存的煩惱和生命的缺憾,卻不曾想到隻要還係著一個“生”字,我們就已經承蒙著命運萬分的恩寵了。
然而我們卻感覺不到這些瑣碎的曆程中所蘊含著的快樂和幸福。生命是一片沃土,我們卻總感到各種各樣的肥料有些肮髒;生命是一道大菜,我們卻總嚐到有些作料不免刺舌;生命是一件華衣,我們卻總是看到幾種顏色有些紮眼。我們總是覺得不滿意,常常感到沮喪和失望,卻從沒有想到,當你垂老暮年的時候,這些看似艱難、坎坷和不順的事物是多麼地珍貴和可愛。
夫君來告別的時候,我忽然摟住他的腰,感到一種深深的恐懼。我怕他會喝多酒,怕他會走錯路,怕他感冒,怕他把襯衣穿反……自己來不及後悔就會失去。不論是我,還是他,失去對我們都意味著一種致命的傷痛。
我的任性和疏忽,是對他的一種犯罪。而他一直默默地縱容著我的犯罪。
為什麼我們擁有便會忽略?常見便會厭倦?熟視便會無睹?
我方才明白:世上從來就沒有平庸的愛,有的隻是平庸的愛人。
我但願自己不是。
其實在這個時代,受難者絕不僅僅隻流浪在愛情的領域裏。隻要有精神和靈魂的地方,就一定會有受難者。而受難的原因似乎都是為了堅守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