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大師掛在嘴上(2 / 2)

在這裏論述人所共知的文學的多樣性似乎有點淺陋得可笑,但我卻以為很有必要,當下的創作已經陷入了千人一麵的狹窄景況,某些題材憑借“道德”的優勢已經形成了巨大的意識形態力量,它的威懾力、裹挾力以及唾手可得的利益,讓越來越多的作家退變為投機分子,長此以往,文學生態的健康不能不讓人憂懼。

《為什麼讀經典》的意義,顯然不是為了簡單地提供三十五篇讀書報告。卡爾維諾在1961年9月27日寫給加洛的信中說:“要想將零星、不相幹的文章,比如說我的,集結起來的話,那證明他對這些文章的重視。因為他希望這些文章能夠真實、充分地展現自己的世界觀和文學觀。卡爾維諾是為數不多的有著自己獨特而又完整的世界觀和人生觀的作家。在這些解讀中我們也很容易地看出,卡爾維諾一直在用自己的尺度去丈量經典,他沒有跟著大師們跑。他在解讀的同時也在印證和闡釋自己的世界觀和文學觀。在大師的作品中,卡爾維諾堅定地保持了自己獨特的麵對世界的方式,堅定來自他的博大和完整。他有足夠的格局可以和那一尊尊神平等對話。

論及海明威和博爾赫斯等人時,卡爾維諾毫不諱言從他們那裏獲得的營養。“從他(海明威)那裏學到的,是一種開放和慷慨的能力,一種對必須做的事情的實際承擔(還有技術承擔和道德承擔),一種直接的審視,一種對自悔和自憐的拒絕,一種隨時擷取生活經驗也即擷取個人在劇變中總結的價值態度,或一種姿態。但很快我們就開始看到他的局限、他的缺點……”;“我在博爾赫斯那裏認識到文學理念是一個由智力建構和管轄的世界。這個理念,與二十世紀世界文學的主流格格不入,應該說是背道而馳。換句話說,二十世紀文學主流是在語言中、在所敘述的事件的肌理中、在對潛意識的探索中向我們提供與生存的混亂對等的東西”。卡爾維諾再次證明了經典的意義,它不僅能夠提供大師們平生所學的精華,同時還能夠照亮和激活後學者隱藏在黑暗中的情感、經驗和發現。

任何一個作家的經驗都是有限的,不可能單靠一己的經驗完成一生的創作,從經驗的寫作過渡到閱讀的寫作是必然的。閱讀,尤其是對經典的閱讀,正如卡爾維諾對他的經典的閱讀一樣,紙上的營養要攝取,紙頁背後的東西更為重要,它是你區別於他人從而確立自己的關鍵之一。這已經不僅僅是一個“取法乎上得其中,取法乎中得其下”的問題了。

打一個惡俗的比喻:寫作是摸著石頭過河,大師和經典就是燈塔。他們在指引和照亮,提供光明的同時也提供黑暗,他們也是標高和度量,所以過河要時時抬起頭來。大師就是大師,經典就是經典,擺在那裏了。可為什麼跨過了一個世紀之門我們就羞於談及甚至無視他們了?當下文學的“燈塔”在哪裏?我們權衡一部作品的標準是急功近利的所謂“道德”、“現實”,還是它逼近經典的可能性?這竟然成了一個巨大的問題。

要改變目前平庸懈怠的文學現狀,我以為首先要在作家們空蕩蕩的內心樹起高於“現實”塵埃的經典的“塔”,讓文學複歸到它最基本的品質上去;不憚於把大師掛在嘴上,時時檢點和測量自己,精神抖擻地回到作家該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