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姨和梅娘(1 / 2)

她跟我們說笑了一會兒,拍拍我的肩說“下午還有事,我得做飯去了”,說罷幾步跳上台階走進院中。瑞虎說,她剛在街道上幹完活回來,下午還得去一戶人幫忙呢。“幫什麼忙?”“其實就是當保姆。”“當保姆?孫姨?”瑞虎說就這還得瞞著呢,所以她就到離家很遠的地方去當保姆,越遠越好,要不人家知道了她的曆史,誰還敢雇她?

她的什麼曆史?瑞虎沒說,我也不問。那個年代的人都懂得,話說到這兒最好止步。曆史,這兩個字,可能包含著任何你想得到和想不到的危險,可能給你帶來任何想得到和想不到的災難。一說起那個時代,就連“曆史”這兩個字的讀音都會變得陰沉、壓抑。以至於我寫到這兒,再從記憶中去看那條小巷,不由得已是另外的景象——陽光暗淡下去,鴿子瑟縮地蹲在灰暗的屋簷上,春天的風卷起塵土,卷起紙屑,卷起那不死不活的叫賣聲在小巷裏流竄;倘這時有一兩個傴背弓腰的老人在奮力地打掃街道,不用問,那必是“黑五類”,比如“右派”,比如孫姨。

其實孫姨與瑞虎家並不是親戚,孫姨和瑞虎的母親是自幼的好友。孫姨住在瑞虎家隔壁,幾十年中兩家人過得就像一家。曾經瑞虎家生活困難,孫姨經常給他們援助,後來孫姨成了“右派”,瑞虎的父母就照顧著孫姨的孩子。這兩家人的情誼遠勝過親戚。

我見到孫姨的時候她的兒子剛剛去世。孫姨有三個孩子,一兒兩女。小女兒早在她勞改期間就已去世。兒子和小女兒得的是一樣的病,病的名稱我曾經知道,現在忘了,總之在當時是一種不治之症。殘酷的是,這種病總是在人二十歲上下發作。她的一兒一女都是活蹦亂跳地長到二十歲左右,忽然病倒,雖四處尋醫問藥,但終告不治。這樣的母親可怎麼當啊!這樣的孤單的母親可是怎麼熬過來的呀!這樣的在外麵受著歧視、回到家裏又眼睜睜地看著一對兒女先後離去的母親,她是靠著什麼活下來的呢?靠她獨自的歌聲?靠那獨自的歌聲中

的怎樣的信念啊!我真的不敢想象,到現在也不敢問。要知道,那時候,沒有誰能預見到“右派”終有一天能被平反啊。

如今,我經常在想起我的母親的時候想起孫姨。我想起我的母親在地壇裏尋找我,不由得就想起孫姨,那時她在哪兒並且尋找著什麼呢?我現在也已年過半百,才知道,這個年紀的人,心中最深切的祈盼就是家人的平安。於是我越來越深地感受到了我的母親當年的苦難,從而越來越多地想到孫姨的當年,她的苦難唯加倍的深重。

我想,無論她是怎樣一個堅強而具傳奇色彩的女性,她的大女兒一定是她決心活下去並且獨自歌唱的原因。

她的大女兒叫柳青。毫不誇張地說,她是我寫作的領路人。並不是說我的寫作已經多麼好,或者已經能夠讓她滿意,而是說,她把我領上了這條路,經由這條路,我的生命才在險些枯萎之際豁然地有了一個方向。

她跟我們說笑了一會兒,拍拍我的肩說“下午還有事,我得做飯去了”,說罷幾步跳上台階走進院中。瑞虎說,她剛在街道上幹完活回來,下午還得去一戶人幫忙呢。“幫什麼忙?”“其實就是當保姆。”“當保姆?孫姨?”瑞虎說就這還得瞞著呢,所以她就到離家很遠的地方去當保姆,越遠越好,要不人家知道了她的曆史,誰還敢雇她?

她的什麼曆史?瑞虎沒說,我也不問。那個年代的人都懂得,話說到這兒最好止步。曆史,這兩個字,可能包含著任何你想得到和想不到的危險,可能給你帶來任何想得到和想不到的災難。一說起那個時代,就連“曆史”這兩個字的讀音都會變得陰沉、壓抑。以至於我寫到這兒,再從記憶中去看那條小巷,不由得已是另外的景象——陽光暗淡下去,鴿子瑟縮地蹲在灰暗的屋簷上,春天的風卷起塵土,卷起紙屑,卷起那不死不活的叫賣聲在小巷裏流竄;倘這時有一兩個傴背弓腰的老人在奮力地打掃街道,不用問,那必是“黑五類”,比如“右派”,比如孫姨。

其實孫姨與瑞虎家並不是親戚,孫姨和瑞虎的母親是自幼的好友。孫姨住在瑞虎家隔壁,幾十年中兩家人過得就像一家。曾經瑞虎家生活困難,孫姨經常給他們援助,後來孫姨成了“右派”,瑞虎的父母就照顧著孫姨的孩子。這兩家人的情誼遠勝過親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