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玉棟的“道德焦慮”(1 / 1)

劉玉棟的“道德焦慮”

與作為一種類別現象的時尚、浮躁、淩厲的新生代小說不同,劉玉棟的寫作給人一種厚實、穩重、沉靜的感覺。雖然,就文學藝術而言,厚實、穩重、沉靜並不是什麼好詞,但是考慮到20世紀90年代中國新生代作家那種普遍性的狂妄、輕浮、喧囂的背景,劉玉棟的寫作姿態確實具有特殊的價值。然而,對劉玉棟來說,這種厚實、穩重、沉靜又不僅僅是一種外在的姿態,而是與他的生命體驗、價值觀和世界觀緊緊聯係在一起的。一方麵,厚實、穩重、沉靜是劉玉棟個性的體現,另一方麵,這種個性又是建立在堅實的地基上的,這個地基就是對民間、鄉土世界的熱愛與嗬護。進人劉玉棟的小說世界,我們會發現,“鄉土中國”是他小說的終極意象,他所有的小說其實都是在從不同的側麵還原、建構“鄉土中國”的形象與內涵。這也決定了劉玉棟是一個典型的鄉土小說家。他的小說題材均與鄉村世界和民間世界有關,他的眼光有時也會向都市張望,但那最多隻能算是一種“偷窺”,這種“偷窺”反而會進一步強化他對鄉土的執著。從這個意義上說,在劉玉棟的小說中“鄉村與都市對峙”的主題,也隻不過是一種潛隱的、假定性的主題,劉玉棟從來就沒有讓它正麵展開過。

當然,劉玉棟的“鄉土中國”又不具有“宏大敘事”的特質,而是真正本源和民間意義上的“鄉土”敘事。“齊周霧村”是他筆下“鄉土中國”的一個象征或縮影。這個“鄉村”固然有著時代、曆史、政治等等的烙印,但劉玉棟著力發掘的卻是“鄉土中國”原始、混沌、模糊、恒定、暖昧的內涵。這方麵,《平原的夢魔》是一個典型的文本。“齊周霧村”成了一個虛幻的影子,一個“夢魔”,房屋、街道、黑二叔、三爺爺、奶奶,全都成了凝固的意象。一切都變了,一切又都沒變,時間的意義仿佛消失了,“鄉村”似乎成了一種永恒的不變的存在。《霧似的村莊》透過汝東一家的“傳奇”折射的也正是“齊周霧村”從古至今綿延不息的風土人情,而《平原六章》以童年視角對“平原”人生的感受、《跟你說說話》對鄉村家庭內部人性風景的展現都無一例外地具有“微型敘事”的特征。即使《給馬蘭姑姑押車》、《火化》這類試圖把對“鄉土”的觀照提升到文化意義上的小說和《昏夏》、《幹燥的季節》這類批判鄉村權力結構和醜陋人性的小說,作者也有意回避“宏大話語”的侵襲,而是把基調定位在愚昧、沉悶、迂腐的普遍人性上。

我們看到,在劉玉棟的小說中,他在隱藏或懸置時代和時間因素的同時,又不自覺地把空間的意義放大了,在他的藝術空間內,鄉村的生存、精神和人性狀態以及麵對世界、他人和生命本身的方式與態度則無疑是其藝術聚焦的中心。從這個角度來說,他筆下的“鄉土”又不單純是一個符號化的鄉土,甚至也不是一個“文化”的鄉土,而是一個人性的鄉土,感情的鄉土,生命的鄉土,道德的鄉土。“鄉土的道德化”是劉玉棟的價值支撐,也是他的敘事策略。而這無疑也決定了劉玉棟“鄉土情結”所隱藏的深刻悖論,一方麵,他不遺餘力地唱著土地的讚歌,對鄉村的純樸人性和倫理情懷滿含敬意,另一方麵,他又不能不正視鄉村道德日益頹敗和淪落的現實,因而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唱出對土地的挽歌。可以說,他越是試圖在小說中隱藏或懸置時代性的因素,他的情感和價值觀的矛盾就越是暴露無遺。當然,對小說來說,這並不是壞事,正是這種矛盾和悖論構成了他小說的內在張力和思想藝術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