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2.4 貞元中,望苑驛西有百姓王申[1],手植榆於路傍成林,構茅屋數椽。夏月,常饋漿水於行人,官者即延憩具茗。
有兒年十三,每令伺客。忽一日,白其父:“路有女子求水。”
因令呼入。女少年,衣碧襦白幅巾,自言:“家在此南十餘裏,夫死無兒,今服禫矣[2],將適馬嵬訪親情[3],丐衣食[4]。”言語明悟,舉止可愛。王申乃留飯之,謂曰:“今日暮,夜可宿此,達明去也。”女亦欣然從之。其妻遂納之後堂,呼之為妹。倩其成衣數事,自午至戌悉辦。針綴細密,殆非人工。
王申大驚異,妻猶愛之,乃戲曰:“妹既無極親,能為我家作新婦子乎[5]?”女笑曰:“身既無托,願執粗井灶。”王申即日賃衣貰酒禮[6],納為新婦。其夕暑熱,戒其夫:“近多盜,不可辟門。”即舉巨椽捍戶而寢。及夜半,王申妻夢其子披發訴曰:
“被食將盡矣。”驚,欲省其子。王申怒之:“老人得好新婦,喜極囈言耶!”妻還睡,複夢如初。申與妻秉燭,呼其子及新婦,悉不複應。啟其戶,戶牢如鍵[7],乃壞門闔[8],才開,有物圓目鑿齒[9],體如藍色,衝人而去,其子唯餘腦骨及發而已。
【注釋】
[1]望苑驛:驛站名。在今陝西興平西。
[2]服禫(dàn):服喪期滿。禫,除孝服時舉行的祭儀。
[3]馬嵬:即馬嵬驛,在今陝西興平西。
[4]丐:求。
[5]新婦子:兒媳。
[6]貰(shì):賒。
[7]鍵:門閂。
[8]闔:門扇。
[9]鑿齒:齒長如鑿。《山海經·海外南經》:“羿與鑿齒戰於壽華之野。”郭璞注:“鑿齒亦人也,齒如鑿,長五六尺,因以名雲。”
【譯文】
貞元年間,望苑驛西麵有百姓王申,親手在路旁栽種榆樹,長成樹林,蓋了幾間茅屋。夏天,常常送漿水給過往行人喝,如果是官吏,就請進屋休息,沏上茶。他有個兒子,十三歲了,也經常一起照顧客人。忽然有一天,兒子對父親說:“路邊有個女子討水喝。”王申就讓兒子請進來。女子很年輕,身著綠色短衣,頭戴白巾,自述道:“我的家從這裏往南十多裏,丈夫死了,沒有兒子,現在服喪期滿,將去馬嵬驛走親戚,求衣食。”說話靈透,舉止可愛。王申就留她吃飯,對她說:“現在天色也不早了,晚上就住這裏吧,天亮再走。”女子也高興地留下了。王申妻子就把女子請入後堂,稱她為妹妹。請她幫忙縫幾件衣服,從午時到戌時就全做好了。針線細密均勻,似乎不像人工做的。王申大為吃驚,他妻子也特別喜歡,就對女子說:“妹妹既然沒了親人,能給我家當兒媳嗎?”女子笑著說:“我如今身無所托,當然願意為您操持家務。”王申當天就借新衣服賒下酒禮,舉行婚禮納為兒媳。那天晚上很熱,女子告誡她丈夫說:“近來盜賊很多,別開著門。”就用一根粗大的木椽頂住門才睡覺。
到了半夜,王申妻子夢見兒子披頭散發哭訴道:“我快被吃光了。”她從夢中驚醒,就想去看看兒子。王申怒斥道:“老婆子得了個好兒媳,喜過了頭說夢話哪!”妻子睡下,又夢見剛才的情形。王申就和妻子舉著蠟燭,呼叫兒子和兒媳,都無應答。去開門,就像上了門閂,推不開,於是打破門扇,剛一打開,有個怪物圓瞪雙眼,齒長如鑿,遍體藍色,朝著人衝過來逃走了,再看他們的兒子,被吃得隻剩下腦骨和頭發。
X2.5 枝江縣令張汀[1],子名省躬,汀亡,因住枝江。有張垂者,舉秀才下第[2],客於蜀,與省躬素未相識。太和八年,省躬晝寢,忽夢一人,自言姓張,名垂,因與之接,歡狎彌日。將去,留贈詩一首曰:“戚戚複戚戚,秋堂百年色。而我獨茫茫,荒郊遇寒食[3]。”驚覺,遽錄其詩。數日卒。
【注釋】
[1]枝江:今屬湖北。
[2]舉秀才下第:秀才科考試不中。
[3]寒食:寒食節。按,《全唐詩》卷八六五錄此詩,署為張省躬,詩題為《夢張垂贈詩》。
【譯文】
枝江縣令張汀,兒子名叫省躬,張汀死後,就住在枝江。有個叫張垂的人,秀才科考試不中,客居在蜀中,和省躬從不相識。大和八年,省躬白天睡覺,忽然夢見一個人,自稱姓張,名垂,於是和他交談,一整天都很開心。張垂臨走時,留贈省躬一首詩,詩雲:“戚戚複戚戚,秋堂百年色。而我獨茫茫,荒郊遇寒食。”省躬從夢中驚醒,隨即記下了這首詩。幾天後就去世了。
X2.6 江淮有何亞秦,彎弓三百斤,常解鬥牛,脫其一角。又過蘄州[1],遇一人,長六尺餘,髯而甚,口呼亞秦:“可負我過橋。”亞秦知其非人,因為背,覺腦冷如冰,即急投至交午柱[2],乃擊之,化為杉木,瀝血升餘。
【注釋】
[1]蘄(qí)州:在今湖北蘄春北。
[2]交午柱:華表。這裏指橋頭豎立的指示道路的柱子。晉崔豹《古今注》卷下:“程雅問曰:‘堯設誹謗之木,何也?’答曰:‘今之華表木也。以橫木交柱頭,狀若花也。形似桔槔,大路交衢悉施焉。或謂之表木,以表王者納諫也,亦以表識衢路也。秦乃除之,漢始複修焉。今西京謂之交午也。’”
【譯文】
江淮地區有個何亞秦,能拉三百斤的弓,曾經分開過兩頭相鬥的牛,弄掉了其中的一隻角。又一次路過蘄州,遇見一個人,身高六尺多,胡須濃密,口呼何亞秦:“請背我過橋。”何亞秦心裏明白它不是人,就依言背起,隻覺頭部冷如冰雪,急忙把它扔向交午柱,然後揍那怪物,怪物變成杉木,流了一升多血。
X2.7 長慶初[1],洛陽利俗坊[2],有百姓行車數輛,出長夏門[3]。有一人負布囊,求寄囊於車中,且戒勿妄開,因返入利俗坊。才入坊,有哭聲起。受寄者發囊視之,其口結以生綆,內有一物,狀如牛胞,及黑繩長數尺。百姓驚,遽斂結之。有頃,其人亦至,複曰:“我足痛,欲憩君車中數裏,可乎?”百姓知其異,許之。其人登車,覽其囊,不悅,顧曰:“何無信?”百姓謝之。又曰:“我非人,冥司俾予錄五百人[4],明曆陝、虢、晉、絳[5]。及至此,人多蟲,唯得二十五人耳。今須往徐、泗[6]。”又曰:“君曉予言蟲乎?患赤瘡即蟲耳。”車行二裏,遂辭:“有程[7],不可久留。君有壽者,不複憂矣。”忽負囊下車,失所在。其年夏,天下多患赤瘡,少有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