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說:沒法活了,人家都住在咱們頭頂上,喘不過來氣。蓋不蓋?

我說:蓋。

祖父說:怎麼蓋?

我說:兩層半。宜早不宜遲。

前後左右的鄰居們,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宴賓客,我們家成了峽穀,頭頂隻有院子大的四方的天。年過九十的祖父要了一輩子強,現在低頭抬頭都憋得慌。那就蓋新的。我負責說服父母。二十多年的老房子,夠本了,再住下去就成了危房;還有三五十年要活,新房子早晚要蓋,好日子早過一天算一天,為什麼不從現在開始?就為了夏天涼快點兒,也得翻新的,否則鄰居們都立秋了,咱們家還在三伏天裏沒出來。母親還猶豫,我向她保證,這輩子她蓋的最後一次房子,咱們全用好材料。

母親說:就算用金鑾殿的材料,不還是得我和你爸操持?

那天下午,我站在父母親此生建造的最後一所房子的二樓上,在三十三歲這一年,終於在高處看遍了半個村莊,二十年的時光倏忽而逝。除了拿出一點錢,關於這座新房子我做的隻是在電話裏說了幾次設想,囑咐材料盡量用最好的;三個月之後回到家,我直接站到了二樓頂上。下一次再回來,我看見的將是一座祖父祖母和我父母這輩子住過的最完美的房子,他們把二樓朝陽的最大一個房間留給了我。搬家的時候我不會在,從老屋到新樓,我其實希望自己能像四五歲的時候一樣,螞蟻似的一趟趟搬運;就算出現第二枚圖釘也未必不是好事,踩上去,疼痛將貫穿我一生。這可能也是我在自己的村莊裏建造的最後一座房子。

我從二樓下來,給祖父祖母買了煙酒和點心,陪他們說話,和父母吃了頓晚飯,就拎著行李去了機場。從下車到離開,在家一共待了四個小時。

2011-7-17,知春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