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豐都時,豐都已經從水這邊搬到了水那邊。長江像吃了酵母,漲起來,漲起來,原來的縣城低矮,待著不動會被淹死。搬個小家都折騰得要命,五年裏我搬過四次家,每回都像骨折,傷筋動骨一百天氣喘不順溜,何況是偌大一座城市。我站在名山上看對麵的新城,感覺像做夢,一座嶄新的貼著白瓷磚的城市真的就跟蘑菇一樣在山上活活地長出來。這是樓房,這是馬路,穿相同的衣服,鱗次櫛比,像軍隊一樣秩序井然,充滿了不可思議的想象力。真是沒有做不到,隻有想不到。1871年芝加哥大火之後的重建,也不過是在原地再站起來一次,而豐都不僅再站了一次,還從江這邊走到了江那邊,上了山,可以登高以望遠。實在是不得了。更了不得的是,這隻是浩蕩的移民運動中的一個範本,還有眾多的四川人把自己移成了江蘇人,湖北人把自己移成了上海人,這中間漫長的地域和文化差異,半夜醒來,他們會不會覺得自己是在環遊地球八十天?

有山有水就是福地,有山有水再有文化,那就是人間天堂了。雖然豐都以“鬼城”聞名,但這“地獄”顯然是可以當“天堂”一樣自豪地說出去。“有鬼”是因為咱們有“文化”,豐都人似乎都不怎麼提他們的悠久曆史——(公元90年)設縣,西周初年隸屬巴國,春秋時稱“巴子別都”。說起來話就長,要到遠古去,能把你嚇著。就說“鬼”,夠了。“鬼文化”。能把“人”弄成文化就相當不容易,能把“鬼”弄成了文化更不容易了,未知“死”,焉知“生”?生死契闊,一水之隔。我在新城看對岸青山,蒼莽蓊鬱之間鬼城現出輪廓,還有那個據說是世上最大的閻羅王的坐像,也常生夢幻之感。這一邊活潑潑熱鬧鬧的現世生活,那一邊陰森森涼颼颼的地獄圖景,本是相克現在相生,大眼瞪小眼,相看兩不厭,所謂“造化鍾神秀,陰陽割昏曉”,豐都城搬過來也算是很有意思的事了。

我知道很多人就是為了看“鬼”來的。官方公布的數字是,每年遊客一百二十萬。人來得越多越好,大家都過得張牙舞爪無所畏懼了,該接受點淒厲恐怖的鬼教育。你看那些作惡的人、張狂的人、膽怯的人、心虛的人,誰都逃不掉,小鬼們手拿家夥正等著呢。說實話,我這樣的好人看見那些血光場麵都心動過速,我不相信那些殺過人放過火的、貪過汙腐過敗的、沒事算計別人的、損人利己和損人不利己的看見了會無動於衷。那現世報的場麵實在來得相當刺激,小鬼們幹活都不手軟。正因為此,據說鬼城已經成了道德和廉政教育基地,很多中央和地方的官員都被組織來這裏參觀,準確地說,是來觀摩小鬼們怎樣處理壞人。不知道肉食者們看見了是否會有別致的心得,因為我們的很多官員早就腐敗得訓練有素了。希望有點效果吧,就算讓他們做幾場噩夢也行。

我到豐都時,豐都已經從水這邊搬到了水那邊。長江像吃了酵母,漲起來,漲起來,原來的縣城低矮,待著不動會被淹死。搬個小家都折騰得要命,五年裏我搬過四次家,每回都像骨折,傷筋動骨一百天氣喘不順溜,何況是偌大一座城市。我站在名山上看對麵的新城,感覺像做夢,一座嶄新的貼著白瓷磚的城市真的就跟蘑菇一樣在山上活活地長出來。這是樓房,這是馬路,穿相同的衣服,鱗次櫛比,像軍隊一樣秩序井然,充滿了不可思議的想象力。真是沒有做不到,隻有想不到。1871年芝加哥大火之後的重建,也不過是在原地再站起來一次,而豐都不僅再站了一次,還從江這邊走到了江那邊,上了山,可以登高以望遠。實在是不得了。更了不得的是,這隻是浩蕩的移民運動中的一個範本,還有眾多的四川人把自己移成了江蘇人,湖北人把自己移成了上海人,這中間漫長的地域和文化差異,半夜醒來,他們會不會覺得自己是在環遊地球八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