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457年到1464年,明朝天順年間,現在的縣城正式修築。記載中的鹽池城長1100米,寬1050米,麵積1.16平方公裏,城牆用黃土夯築,基礎寬12.6米,設東南北三座城門,各設有甕城,南門名“廣惠”,東門名“永寧”,北門名“威勝”。現在能看到近年來修複的一段城牆,一座已經啟用城門和等待複原的一座城門。真正的老城牆夾雜在各式民居間,偶爾能見到一段黃土裸露的殘破牆體。
我剛進縣博物館的門,正遇到幾個人搬起一座木製模型要往外走。據管理員說,那是即將在未來博物館新址開放以後,才能對外公開展示的清代鹽池縣城複原模型。好像很怕重要機密被竊取,她不願意多一句解釋,被追問煩了才粗粗指給我看:曾經的鹽池縣城內,廟宇亭台總計38座。我剛剛辨認出三座有飛簷的城門和一座標出的藥王廟的建築物,模型就被匆忙抬走了。沒辦法理解管理員為什麼像藏匿尋寶圖一樣,生怕外來者多看一眼他們的老鹽池城,哪怕是堂堂正正買了門票進來參觀的。
鹽池縣城區的北部緊連長城,它相當於縣城的外環。關於這座城的建造故事在縣誌裏有這樣的記載:明正德二年,左都禦史楊一清發八府各衛丁夫九萬修築長城,自靈武橫城向東築牆挖塹,牆高厚各兩丈,修三十裏,勞役繁重,疾病流行,恐丁夫嘩變,於是下令改修花馬城池,五日而成,民夫散歸。
從這段不長的文字中能看到當年修築長城的苦役,致使官吏最後懼怕造反,為了盡快遣散怨憤的民夫,改修長城為修當時叫花馬城的鹽池城。隻五天的工夫,就造好一座城,民夫一哄而散。五日造一城,當時的草率和混亂可以想象。後來,它又不斷翻建,不斷遭毀壞。直到近幾年,旅遊意識的突然被重視,有關部門才想到恢複部分老城牆,以每塊老磚三毛錢的價格向民間征集遺失的舊牆磚。現在的縣城中,有一段靠回收的部分牆磚修複的城牆,它格格不入地高聳在城區一段。相當數量的老磚仍舊砌在民居的院牆裏,隨處可見。
今天縣城裏的居民很少有登城牆遠望的閑適,我在重鋪了青磚的高牆上停留大半個小時,沒有碰到另外登上城牆的人。
曾經的三座城門都毀掉了。在老城門位置上,已經重建的新城門顯然沒有恢複原貌,現在,它是一座雙拱門,聽說是為適應現代交通規則的雙向車道而設計。北門還立著腳手架,正處於停工狀態,看外形是座三拱門。據說施工隊在工程進行中感到沒有能力複原古城門,就放下了。
我到鹽池的當夜,白大的月亮當頭,天光不是黑的,是淺青色的。隨後的每一天都刮風,直到六天以後,在我離開的前一夜11點鍾,風住了,當頭橫著北鬥七星,新起的城牆黑壓壓擋在眼前。鹽池城隻有不多的燈光,深沉寂靜。
鹽池舊名花馬池,現在的街邊公園立著一匹馬的雕像。“花馬”這地名居然有多種解釋:( 1 )早年鹽池城東有大水池,水草豐盛,一個夏天的中午突然出現一匹色彩斑斕的馬,任何人想牽它都不可能,那是一匹可望見卻不可接近的神馬。( 2 )傳說明朝時候,這一帶雨水旺盛,城牆上長滿青苔,馬來吃青苔,馬的影子斑斑駁駁映照在城牆上。( 3 )清代兵部尚書王瓊騎馬來鹽池,馬渴,見到一池清水,低下頭喝水後突然起身,騎在馬上的王瓊被摔下來,王瓊自嘲:馬者馬也,滑死我也。滑馬被人們傳開,漸漸傳成了花馬。( 4 )唐朝,鹽池作為皇家養馬重地,設置了專門的管理機構,幾萬匹馬,每匹馬身上都打上皇家印記,叫作“花馬”。( 5 )傳說,鹽池一帶,芝麻隻開花不結果實,俗稱“花麻地”。( 6 )鹽池過去是鹽的出產經銷地,有以鹽換馬的習俗,叫“換馬地”,後來變成了“花馬地”。
一個小城的名字,這麼多種說法,現在普遍采用的是第一種,圖的是吉利。可見曆史是可以被人任意取舍的。
到鹽池不久就有人告訴我,鹽池最富有傳奇色彩的東西是慈禧太後老佛爺的發電機。我在縣城的博物館看見它了。
關於慈禧太後發電機的來曆也有兩種說法,都和寧夏軍閥的馬鴻逵有關。第一種說法,發電機是英國人在慈禧六十大壽特意贈送的禮物,後來,慈禧不在了,這部發電機在1935年經陸路,用馬車運到了寧夏銀川。第二種說法,發電機經黃河水路,逆流而上,動用了四大條船專程運輸,費盡周折才到了寧夏銀川。馬鴻逵在1935年組建了電燈公司,準備隆重地向銀川人展示一下當時最時尚的“電”。在繁華熱鬧的銀川南門拉了許多電線,吊起一隻大燈泡,結果,老發電機工作不穩定,忽亮忽滅。上世紀30年代的銀川人終於通過慈禧的發電機認識了“電”,說電就是“亮一下,歇一下,亮一下,歇一下”。20世紀50年代,這部早該淘汰的發電機“流落”到了鹽池。
來自故宮的這件曾經的珍稀玩意,在鹽池縣博物館一角平臥著,怎麼看它都像個放倒了的煤氣罐,搬運這件東西無論如何都用不到四條大船。
鹽池城像大地上一個方形的生物,它有自己嚴謹的生物鍾,天明亮了,車和人都活動在街市上,即使風沙滿天睜不開眼,賣饅頭的也雙手緊按著苫布四角,照樣當街擺攤。天暗了,街麵空曠,隔很遠才有一盞微亮的路燈。
縣城的規模不小,街道相對整齊幹淨,廣場,公園,電影院,超市,網吧,公交車,電器城,看起來一座小城市的功能它都具備。但是,鹽池沒有一間報刊亭。我想找到一份新近的報紙,在一家昏暗的小雜貨店櫃台上意外看到幾份舊報紙,分別是三天前和兩天前的,趕緊都買下來。一男一女兩個店主人趴在櫃台上,疑惑地盯著我這個奇怪的外來人。另有一次,我對出租車司機說去新華書店看看,司機臉上全是鄙夷說:那有什麼可看,早關門了。我堅持趕過去,書店確實關了門,下午六點還沒到。我發現,除學生們要讀課本教材之外,紙上的閱讀在鹽池這種地方消失得幹幹淨淨,也許這種閱讀從來沒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