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浪山節

夜裏搭車從郎木寺去合作,拉我們的小司機說,他是郎木寺唯一的漢族司機,其他的都是藏族。他的姓也少見,姓攔。我明白了,剛才我在小街上問了不止十輛車,他們聽說走夜路去合作都晃頭不走,他們用漢話問:明天?我說,不是,就是現在。他們又晃頭,很快把頭縮回車廂裏。小攔說,藏族怕。怕什麼,怕攔車檢查的警察,怕走夜路,怕在合作再獨自往回趕。

黑暗的山間出現一些亮著燈的帳篷,好看極了,像夜晚高處一字排開的紗燈籠。小司機說,那是“過野餐”。什麼是過野餐?小司機說,夏天,搭上帳篷一家人到大地上住十天,吃啊喝啊玩啊,什麼活也不幹,就是過野餐。我問,藏族人也叫過野餐?他不知道,他從小就知道這是過野餐。我感覺這是遊牧民族保留下來的老習俗,不喜歡困守在房子裏,依戀在野地間自由自在的生活。小司機說,在郎木寺,漢族也跟著藏族的習俗,他們家也過野餐,也有好幾頂帳篷。

到了夏河,我問藏人,他們說這是藏族的“浪山節”。電源從附近的村莊接過來,靠近水源紮營帳,有在地上直接放鋪蓋的,有帶上簡易折疊床的。因為是夏天的帳篷,都是薄布的帳篷。一路上見了上百張帳篷,沒見到肮髒的,個個都白亮光鮮,形狀花色很少雷同。

夜裏看那些帳篷真是美極了。一律暖色的燈光透過薄薄的帳篷布傳向野地。白天,帳篷打開,神秘浪漫色彩變少了,掀起來的帳篷裏麵,有人在煮奶,水壺坐在描畫著花朵的鐵爐子上。

在翻著白色激流的大夏河邊,早上見到女人洗衣服,孩子們排成一行走過大片開黃花的油菜地,向夏河縣城去。幾個男人趴在河邊草地上下棋,遠看擺滿黑白石子,像是圍棋,仔細看石子的走法又像跳棋。幾個男孩熱情地過來,往經過的人手上放一樣東西,一根纏繞成蜘蛛狀的黑橡皮條,嚇人尖叫是他們的目的,沒人經過,他們去嚇揉麵的老太太,結果被拖著厚重藏袍的老太太隨手撿地上的石頭追打四散。

雷電交加的晚上,我想那些在雨裏的帳篷的人恐怕不舒服,出賓館門,看見最近的兩間帳篷正掀開帳篷門簾朝天放煙花。

5. 拉著藏民去朝拜

一個漢族司機告訴我,他去年冬天從甘南開車去了西藏,從離家到回來整整走了一個月,他的小麵包車拉了六個去拉薩朝拜的藏民,每人交給他一千五百塊錢。路好走,他說。都是同村的人,不講價,一起去玩,夠汽油錢了。

在郎木寺小鎮上,藏人漢人都沒有做生意的,除了給遊人開車以外,他們到山上放犛牛,賣水果蔬菜的是四川來的,賣旅遊紀念品的是雲南來的,現在生活好,犛牛肉好賣。我們這兒的藏民不做生意,有了錢就去朝拜。他們喜歡外國人。我想到一個藏族姑娘對我說,外國人好,他們都很純。

司機說,郎木寺的人不排外,你吃飯的那家餐館是河南人開的,他來玩,喜歡這裏,就來開餐館了,他要蓋新樓,辦青年旅館。我們這是外國人發現的,十多年前,路還沒修,他們背著包走山路到郎木寺,喜歡這的空氣和人,就住下不走了。我們這山上有溫泉,不告訴遊客,我們郎木寺的人才知道怎麼去。後來,我在一本自助旅遊書上看到關於溫泉的介紹,看來並不像他說的,不讓遊人去,隻要付錢。

6. 拉不楞寺

本來,想進拉不楞寺看看,開出租車的藏族司機一出縣城就說這一大片都是拉不楞寺的地盤,就像說,這一帶都是貴族封地。可是,那天是一個星期六的中午,所有人都在說旅行團。

緊靠著大夏河的拉不楞寺賓館,上下都在忙,往一間間氈房形狀的屋子裏擺水果,問了,從蘭州來的“團”要晚上才從桑科草原下來,中午就都擺好了,門上飄著簾子,有人鬼神什麼都像的門神一樣的圖像,也有吉祥的圖像。同樣的門簾,在郎木寺問價三十,在拉不楞問價一百。

這座寺廟我在電視裏見過它的介紹,曬佛,辯經,學生生活,我最怕周圍全是旅行團,就沒進拉不楞寺,在它的後街,年輕喇嘛和婦女們在往一輛拖拉機上裝沙土,女人的胳膊像扔鉛球的。男人呢,都去當喇嘛了?

在寺廟對麵,一戶人家起房子,攪拌水泥沙子的和提滿桶砂漿的都是婦女。

7. 默不作聲的小喇嘛

那個喇嘛走過來,穿的灰氈靴,落地無聲。看他很年輕,或者不到二十歲,袒露一條結實的胳膊。他繞過亂哄哄的遊客,靠近一個台子,那上麵是信徒們的供奉,他在那些足夠肮髒的紙幣間挑挑揀揀,把五塊和大於五塊的理齊了,拿到手上,手裏已經握著厚厚一疊。然後,他把留在台上那些小於五塊的往一起攢了攢,像翻一翻正晾曬中的一小堆糧食,而被他握在手上的是糧食以外的另一種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