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上課記選二(2 / 3)

昨晚我回宿舍的時候,舍友說:你沒有去遊行嗎?我說:我為什麼要去?她說:因為你那麼激進,你就應該去啊……她們所說的激進就是對這個社會持懷疑眼光的人……

2 扔鞋

本來就是一個講座。大學的周末,各種講座多了。就我知道,當夜同時進行的就有一場以燃香配樂開場的關於泰戈爾的講座。事前,有學生發微博說,且去看這人講什麼。有兩個人表示去扔鞋,當然隻是態度,不是真扔,都是女生。

晚上七點過,出生活區的南校門去買東西,少見的附近一百米內道路塞車。這個城市這個校園的機動車們,已經是公元2012了,還不懂得抑製隨意按喇叭的衝動,行人喇叭急慌慌一團。夜裏九點多接到一個學生急促的電話,背景喧嚷,她說剛離開現場,剛剛嚇哭了。因為事關我的學生,我去看微博,恰好看到另一個我的學生在@我,她在現場:

我見證了海大學生扔出的第一隻鞋子。看著校長指揮保衛人員把學生架走,聽見他畏縮地說:這個人是不是海大學生我們還需要查證一下。心裏一陣涼意。一個大學校長在一個五毛麵前懦弱地得自己學生都不願意承認,更別提保護了!

事實上,那個講座的聽眾是有組織的,更多的學生都是事後從網上看到的消息。

平時很少人關心來講座的,根本不想知道他是個誰,事件之後也依舊不關心。大約五次在不同場合聽不同的人說到這件事,沒人關注現場的其他細節,包括扔鞋學生的觀點、他的表述邏輯和選擇的方式。他們都說看了視頻的第一感覺就是心涼。

有個女生告訴我:看了視頻好心涼啊,那明顯是學生嘛,穿的就是平時打籃球的衣服,校長怎麼能那樣,大家都不理解哦,整個那一星期,各個老師課上都提到了那個事,有隱晦的有直接的,沒聽到同情校長的。有人說學校這下出名了。有人說是丟人,有人說是光彩。

事情過去得很快,更多的新聞淹沒舊聞,但是兩個多月後還有人說起他們的心寒:一校之長不保護自己的學生。學生們雖然不一定都關注近現代史,但也大概知道一些民國校長的典故,也知道好校長愛學生這世上最質樸簡單的道理。

3 諾貝爾

可以想象,被很多人膜拜顧盼快被傳成神話的上世紀80年代,學文學的大學生聽說國人得了諾貝爾文學獎,校園裏得多歡騰。獲獎者的書會被熱捧,大學附近的書店可能前一夜就開始排長龍,第二天一早,人手一本的情況也不意外。

今天的90後們不會了,大家淡定得很,該幹嘛還幹嘛,該喜歡哪個作家還是哪個作家,吃飯睡覺,能洗上熱水澡,網購自己需要的書( 這所學校附近竟然沒有一間人文書店 ),想自己的心事。在本真裏保持著自己,不再人雲亦雲,這才是成熟和進步。

一個學生微博說:

本來也不是個啥了不起的事嘛,他獲獎那是他的能耐,幹中國毛事,不腳得( 覺得 )得了獎現在這狗血的創作環境閱讀數量水平能有啥改觀,跟奧運會在中國不一樣嘛,反而一想到那些要因教材改版單列莫言專章而要多背一坨廢話多死一坨腦細胞的苦×孩兒們,哪還樂得起來?

另一個學生微博說:

他的作品這回應該會被編進中學課本吧?會把我喜歡的《 十八歲出門遠行 》換掉嗎?

又一位學生在微博裏說:

他的筆名很好地闡明了中國文藝界的現狀,或許這是獲獎理由?

不懷好意地猜測,瑞典皇室是不是遭遇了經濟危機?

可能是自己讀書少……沒讀過莫的書……而且光從外表看就不喜歡他…長得好官僚……

上麵的三個說話的都是我教過的本校學生。不知細情的人可能批評他們言辭極端尖酸,但這和他們年初曾經興衝衝地冒著逃課被點名的風險去外校聽一個講座有關,2011上課記“我們身上的暴戾”一節中有提到。

有同學告訴我:如果說我上中學時候,會覺得諾貝爾啊,那是個最高獎,是為國爭光了( 有學生說:那時候,被教育的我們就知道三峽大壩是一個世界偉大的成就,當時心裏不知有多自豪 ),現在都不會了,我大四了,知道那就是個獎吧。

也有學生說:要在我年輕時候還會激動一下下,現在老了,不想那麼多。

也有學生說:自己都有自己喜歡的作家啦歌手啦,不會聽別人一說就去追捧一個神馬獎。

當然,擁有相當比例的學生,不要說諾貝爾和他們沒什麼關係,文學和他們也沒什麼關係。不必因此就悲哀著急替文學歎氣,其他的學科的學生也同樣沒感覺他的學業和他本身有什麼情感關聯。當文學不再撫慰每一個個體,文學就成了一門科目,如果這個科目還不能帶給他就擺在眼前的看得見的前途,文學和他真就沒一點關係,甚至還晃來晃去地礙事,耽誤他的青春好時光。

時間過去,日子依舊。所有的偶發事件終究與大多數人無關,義憤也隻是一下,義憤不能換取個人的未來,很快就不義憤了。從表麵上看,大喇叭下的教育格外鼓勵和強調集體意誌,整齊劃一,而喇叭底下的真實卻往往相反。

地震沒有震到我,我為什麼捐錢,我的錢也是血汗換的,這種思維在2008年的四川地震之後有了普遍性。前麵三個事件完全各自獨立,但是能感覺到其中的關聯:我騎著四十塊錢買來的二手破單車,日係車和我無關;演講者不是來講考研或考公務員秘笈,和我無關;鞋該不該丟誰知道,隻是那隻鞋找不回來有點可惜;諾貝爾錢多,但是我分不到一毛,他得著了,算他好運。所有的想法都首先帶入一個“我”,這個我,可以看成是自私的,也是被動退守的,是一個人的最後最小的棲息地。熱血變冷,隻尋自保,無論什麼龐大的強力的,隻要與我無關,表麵我屈服它,內心我遠離它,這種屈服與遠離,對社會肌體的毀壞和負麵是現實存在,也是致命的。而另有人仍舊渴望著群體的凝聚和齊心協力,至於獲得他最期待的這股力量去做什麼怎麼做,他還要很多時間去想想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