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克風更是全場成敗的關鍵。一架好麥克風,遇弱則弱,遇強則強,其實是無辜的。可惜濟濟多士,竟有一大半不知道如何待它,不是把它冷落在一旁,隻顧自言自語,害得所有的耳朵都直豎如警犬。便是過分重用,放在嘴邊,像在舔甜筒,更像在吹警世的號角,害得所有的耳朵迅雷難避。美國人把麥克風前的怯場叫作mike fright。重用麥克風的講者卻相反,隻顧對著它殺伐嘶喊,喊得全場的聽眾刺耳摧魂,六神無主,麥克風變成了麥克瘋,催人欲瘋。好不容易那麥克狂風終於停了,宇宙頓然恢複了安寧,聽眾也才恢複了自己呼吸的節奏。

計時鈴叮叮,麥克風隆隆,不覺研討會已經“圓滿閉幕”。滿座高朋就將風流雲散,離愁頓生。大型國際會議的“離愁”別有所指,不是指沉重的別情,而是指沉重的書。原來行裝初整,論文稿件之外,總不免帶些書來,無非是自己的新著,好與學友文朋交換一番。每次都天真地自我安慰:“等送完了,回程就輕鬆了。”不料熱情的朋友送書更多,加上二三十份論文,不知有多少公斤。眼看著又要提得肩酸手痛,想起家裏書齋的書災,還得把這一批書帶回去,變本加厲,心情隻有更沉,哪有什麼“滿載而歸”的喜悅?

這一大堆沉甸甸的巨著,帶回家去是不智,不帶回去是不仁。就這麼丟在旅館裏揚長而去嗎?太絕情了吧?丟人書者,人亦丟之。想想看,你自己送給別人的嘔心之作,忍心流落在異國的垃圾箱底嗎?別提什麼心靈的結晶了,即以形而下觀之,當初造紙犧牲了多少美麗的樹啊。既然提得起,就不該放下。於是滿載而歸。

一九九四年七月二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