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哪裏還像個男人，簡直是條狗。幹脆給人家看門算了。
——跟你這樣的男人算倒了八輩子的黴了。也不看看自己的德行。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呸，什麼天鵝，狗肉。
——你要是能幹點活也行，什麼也不會幹，隻知道吃吃吃，我這一輩子，怎麼遇上了你呢。
……
我父親不僅結巴，而且有一雙相當麻木的耳朵，他根本聽不見我母親的怨言以及叮叮當當的摔打。他的臉沉在了碗裏，沉在了碗裏，隻漏出了一點輕微的吸吮的聲音。
不僅是說出“吃吃吃吃吃飯了嗎”，在許多的事情上，我父親都像是在進行一場戰爭。譬如編那些難看的糞筐。我早就說過我父親不是編筐的材料，他似乎天生就不是幹活的材料，他編的糞筐除了難看之外還不實用，一副張牙舞爪的樣子，直到它們壞掉或我母親把它們填入灶膛，我父親編的糞筐始終也沒裝過一粒馬糞或者牛糞。同樣我也曾說過我父親對付那些柔韌的柳條一直是在咬牙切齒，他仿佛跟柳條有著巨大的仇恨。他和柳條戰爭著，他幾乎把所有的力氣都用在了手上，用在了牙上，他的這些戰爭進行得絕不比說出“吃吃吃吃吃飯了嗎”更為輕鬆。很快他就焦躁起來，他編的糞筐也因此更加猙獰，它根本是在激怒他。憤怒起來的父親會狠狠地把糞筐摔在地上，或者走過去踢上幾腳，在糞筐散架之前把它放到一個角落裏。他走過去朝著糞筐落下腳去的動作裏已很少有憤怒的成分，我想那時他也許把自己想象成了一個勝利者，他踢上幾腳隻是對失敗者略示懲罰，這讓他有種英雄般的滿足。當然這隻是我的猜測，也許我父親比我們更清楚地意識到他的失敗，在他和柳條的戰爭中他沒能使柳條順眼，他把糞筐編得異常難看。
讓我父親的日常工作比編糞筐上轉移出來的原因是我母親從街上買回四隻小雞。剛開始我父親並沒有表示出對那些毛茸茸的小球有多大的興趣，他相當淡然地看待這件事，從他的更換看不出他是喜歡還是厭惡，其實我父親對許多的事都是那麼淡然，你根本猜不出他喜歡什麼還是厭惡什麼。我們家院子裏棗樹上的棗不知什麼原因紛紛落下來，很快地腐爛了，為此我母親哭得昏天黑地可我父親躺在炕上一直無動於衷，我母親喊他把那些腐爛的棗集中在一起倒掉，我父親的眼皮隻是微微地抬了一下：李浩 ，李博，把棗收出去扔了。我弟弟在六歲那年曾患過一次肺炎。他燒得如同一塊火炭，鼻翼大張著，他的鼻孔深得讓人恐懼。我母親如同一隻落入熱鍋裏的螞蟻，可我父親卻是相當淡然的，他背對著我弟弟，拿著我們公社油印的《紅衛兵快訊》翻來覆去地看。我母親衝他叫喊還不快去叫醫生！他把油印小報翻向了另一麵。我母親說你死在炕上啦還不快去叫醫生！我父親把報紙一丟下了炕：誰家的孩子不得病，幹嗎要大驚小怪。這時我弟弟突然嘔吐起來，他把一些黏黏的液體吐在了我父親的後背上，這時我母親更加焦急了：老該死的，要是孩子有個三長兩短，我這輩子跟你沒完！哼，一股沉悶的氣從我父親的喉嚨裏擠了出來，他走出了房間，門在他背後極為響亮地撞擊了一下，撞在我和我母親的耳朵裏，發出崩塌那樣的轟鳴。然而過了很久，我父親仍然是音訊皆無。後來我在民兵連長劉社家找到了他，他正在專心致誌地看著劉社擦槍，見我進來，很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去去，去醫生生生家把他他他叫來。
——你哪裏還像個男人，簡直是條狗。幹脆給人家看門算了。
——跟你這樣的男人算倒了八輩子的黴了。也不看看自己的德行。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呸，什麼天鵝，狗肉。
——你要是能幹點活也行，什麼也不會幹，隻知道吃吃吃，我這一輩子，怎麼遇上了你呢。
……
我父親不僅結巴，而且有一雙相當麻木的耳朵，他根本聽不見我母親的怨言以及叮叮當當的摔打。他的臉沉在了碗裏，沉在了碗裏，隻漏出了一點輕微的吸吮的聲音。
不僅是說出“吃吃吃吃吃飯了嗎”，在許多的事情上，我父親都像是在進行一場戰爭。譬如編那些難看的糞筐。我早就說過我父親不是編筐的材料，他似乎天生就不是幹活的材料，他編的糞筐除了難看之外還不實用，一副張牙舞爪的樣子，直到它們壞掉或我母親把它們填入灶膛，我父親編的糞筐始終也沒裝過一粒馬糞或者牛糞。同樣我也曾說過我父親對付那些柔韌的柳條一直是在咬牙切齒，他仿佛跟柳條有著巨大的仇恨。他和柳條戰爭著，他幾乎把所有的力氣都用在了手上，用在了牙上，他的這些戰爭進行得絕不比說出“吃吃吃吃吃飯了嗎”更為輕鬆。很快他就焦躁起來，他編的糞筐也因此更加猙獰，它根本是在激怒他。憤怒起來的父親會狠狠地把糞筐摔在地上，或者走過去踢上幾腳，在糞筐散架之前把它放到一個角落裏。他走過去朝著糞筐落下腳去的動作裏已很少有憤怒的成分，我想那時他也許把自己想象成了一個勝利者，他踢上幾腳隻是對失敗者略示懲罰，這讓他有種英雄般的滿足。當然這隻是我的猜測，也許我父親比我們更清楚地意識到他的失敗，在他和柳條的戰爭中他沒能使柳條順眼，他把糞筐編得異常難看。
讓我父親的日常工作比編糞筐上轉移出來的原因是我母親從街上買回四隻小雞。剛開始我父親並沒有表示出對那些毛茸茸的小球有多大的興趣，他相當淡然地看待這件事，從他的更換看不出他是喜歡還是厭惡，其實我父親對許多的事都是那麼淡然，你根本猜不出他喜歡什麼還是厭惡什麼。我們家院子裏棗樹上的棗不知什麼原因紛紛落下來，很快地腐爛了，為此我母親哭得昏天黑地可我父親躺在炕上一直無動於衷，我母親喊他把那些腐爛的棗集中在一起倒掉，我父親的眼皮隻是微微地抬了一下：李浩 ，李博，把棗收出去扔了。我弟弟在六歲那年曾患過一次肺炎。他燒得如同一塊火炭，鼻翼大張著，他的鼻孔深得讓人恐懼。我母親如同一隻落入熱鍋裏的螞蟻，可我父親卻是相當淡然的，他背對著我弟弟，拿著我們公社油印的《紅衛兵快訊》翻來覆去地看。我母親衝他叫喊還不快去叫醫生！他把油印小報翻向了另一麵。我母親說你死在炕上啦還不快去叫醫生！我父親把報紙一丟下了炕：誰家的孩子不得病，幹嗎要大驚小怪。這時我弟弟突然嘔吐起來，他把一些黏黏的液體吐在了我父親的後背上，這時我母親更加焦急了：老該死的，要是孩子有個三長兩短，我這輩子跟你沒完！哼，一股沉悶的氣從我父親的喉嚨裏擠了出來，他走出了房間，門在他背後極為響亮地撞擊了一下，撞在我和我母親的耳朵裏，發出崩塌那樣的轟鳴。然而過了很久，我父親仍然是音訊皆無。後來我在民兵連長劉社家找到了他，他正在專心致誌地看著劉社擦槍，見我進來，很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去去，去醫生生生家把他他他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