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鳥一樣飛翔的楊傻子是樹哥哥先發現的。他跳起來，向後倒退，大張著嘴巴：飛，飛人！楊傻子飛啦！
順著他的方向，我也看到了在天上飛著的楊傻子，他似乎是喝醉了，或者時駕馭不好自己的飛翔：反正是那麼搖搖晃晃，跌跌撞撞。他如同騎在一輛看不見的自行車上（那年月，自行車也並不多見。世界真的是變化迅速），因為控製不好重心，他還樣子難看地翻過一個筋頭，好在並沒有真正地摔倒。他飛得並不很高，從我們的方向完全能看清他的全部舉動，包括他的胡須和臉上的表情。
楊傻子！我衝著飛過頭頂的他大喊，我感覺，自己的嗓子被我喊出了一個洞。我和樹哥哥一起喊，楊傻子！楊傻子！
飛在天上的楊傻子似乎是個聾子。我們喊得那麼興高采烈，聲嘶力竭，可他就像沒有聽見一樣。期間，他又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這使他的搖晃更加猛烈，也更加滑稽——好在，他並沒有摔倒。要是在天上摔那麼一腳，可真不是好玩的。
“楊傻子飛啦！”我拚命抓住他，興奮得語無倫次：“他就在天上！他飛到天上，喝醉啦！”樹哥哥也跑過來，他的臉漲得通紅，和我一樣語無倫次：“我先看見的！楊傻子！他，他差一點摔倒！他要從天上掉下來啦！”
我母親看了看我，看了看樹哥哥，“你們搞什麼鬼！好好聽說，不許打架！”
“我真看見楊傻子飛啦！就在那兒！”我抓住她滿是麵粉的衣袖，“你快來看！”
“去去去！”她竟然將我的手甩開了，“大人忙著呢，一邊玩去！別跑遠啦！”她竟然沒有抬頭，沒有看一眼我和樹哥哥指給的方向！望著她的背影，我的眼淚飛快湧出來。
飛在天空中的楊傻子還在，他已經飛了一段距離了，再過一會兒，他飛到煙筒和槐樹的那邊，我們就看不到啦。我們用全身的力氣喊他，用頭發以下的全部力氣喊他，可他就像真的沒有聽見，既不肯衝我們點點頭，也不肯略略停一下，仍然和剛才一樣向前，搖搖晃晃。
“楊傻子飛啦！他在天上！”我和樹哥哥衝進屋裏，因為過於性急還撲進了母親她們的麵盆，撲得一臉雪白。“楊傻子在天上！他要飛走啦！再不去看就沒啦！”……
我們衝著堂屋，裏屋的人頭喊，用著全部的力氣。“鬧什麼鬧！”不知為何，大伯似乎已經喝醉了，他竟然是第一個喝醉的人：“滾滾滾滾一邊去！要不是大年初一，我他媽的打不死你！”他指著樹哥哥的鼻子，可是因為已經喝醉的緣故，他的手指有些偏，指到了另外的方向。
“你這是幹嘛！算什麼事！”四叔站起來，衝著淚流滿麵的樹哥哥，“有話好好說！大年初一，不許哭！”
他哭得更厲害了。他的眼睛鼻子都擠在了一起。
好在還有我呢。雖然我結結巴巴，語無倫次，但最終還是讓他們明白了我們的意思：楊傻子喝醉了，他飛到了天上。
四叔，新過門不久的四嬸，我的母親，奶奶，以及大娘和我爸爸都笑了起來。“這兩個孩子！”“都玩傻了!”奶奶一邊往樹哥哥的兜裏塞糖，一邊問，“你三奶奶家的羊是不是也飛了？它那麼瘦，風一吹它就能飛起來！”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楊傻子真飛啦！”我跺著腳，揮動著手臂，“再不看就沒啦！”
他們笑得更厲害了，我們兩個孩子被他們的笑聲包圍著，連剛才沒笑的大伯也笑了。“好啦好啦，楊傻子飛啦，你們出去放鞭去吧！看你弄得這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