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據說屁蟲的母親是唯一不能跑得飛快的那個人。
同時屁蟲的母親還占了一個第一,即,她是我們大隊上第一個遊街的知青。她也是我們公社裏第一個遊街的知青,為此,大隊長劉珂的尾巴足足翹了半個多月。在我的小說《拿出你的證明來》中,我曾對屁蟲母親遊街時的情景做過一些描述:“屁蟲的母親遊街,一直是我們紅旗公社向陽大隊的一個保留節目,看她遊街,簡直是我們的一個節日。低頭。頭發散著。一件帶有破洞的胸衣,那個破洞隨著她的腳步一隱一現,而懸掛在她脖子上的兩隻散發著臭味的破鞋也隨之晃動著,一下一下地擊打著她的兩個碩大的乳房……”我們向陽大隊因為饑餓而萎頓下去的男人們,隻有在屁蟲母親出現於遊街隊伍中時,才顯出那麼一點點的活力,發出那麼大而快樂的笑聲。——你看那奶子。人家知青……就是不一樣。我不止一次地聽見過那些男人們悄悄的讚歎。
在小說中我隻能稱呼她為“屁蟲的母親”,我不能找到一種更為直接、方便的稱謂,因為直到她離開我們大隊被另一陣風吹走,我也不知道她究竟叫什麼名字。當年我們都叫她“破鞋”。在我們那裏“破鞋”是對不正經女人的統稱,可在一段時間裏這個稱謂被屁蟲的母親一個人獨占了,直到有一個叫商姚的女知青在消失了一段時間後又回到我們大隊,“破鞋”的稱謂才另有歸屬。商姚是被押送回來的,回來時,她微微凸起的肚子使她的行走更為艱難(這是另一個被風吹走的人,在後麵的敘述中我將再次提到她)。關於屁蟲母親是如何成為破鞋的,在我們大隊裏有著不少於六種的說法,最為普遍和最能得到大家認可的,是本村的光棍劉福用三斤玉米最先把她搞到的。當時因為我還隻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別人在敘述劉福是如何搞到屁蟲母親的情景時往往是閃爍其詞,到我十八歲那年,鄰居發叔添油加醋地向我敘述了這一情節,我聽得出來,他的敘述中有著不少屬於想象的東西。那時屁蟲的母親,屁蟲,和一大群知青都開始了返城,在敘述這些舊事時發叔還不時地發一些感慨,這些被風吹走的人啊。
發叔說,那是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村子裏狗的叫聲連成了一片。發叔說,那就是一個該出事和夜晚,若不然狗們怎麼那麼叫呢,好象一直在叼著一塊骨頭。
老光棍子劉福早早地睡下了(其實那時劉福並不老,三十六七吧,可發叔非要叫他老光棍子,似乎有些憤憤不平的味道在裏麵)。他當然是睡在瓜棚裏,他還能睡在哪裏?他要不睡在瓜棚裏哪能有以後的好事?那天就是該出事,平日裏睡得像死狗一樣沉的劉福竟然在那天夜裏讓尿給憋醒了,於是他就迷迷乎乎地走出了瓜棚,站在瓜地的田埂上撒尿。劉福提著他的手電站在田埂上,他把手電打開,照著自己尿出的那條弧線--那時大隊上給看瓜的看果園的每人發了一個手電筒--這時,他聽到了一陣異常的響動,其實他也沒有多想,隻是隨口喊了一聲:誰?兩個黑影突然地從他身邊的瓜地裏竄了出來,向著遠處跑去。當時劉福可嚇呆了,他的尿全尿在了自己的褲子裏。
發叔說,當時劉福並沒有想要追趕,他這樣的人才不會學什麼劉文學呢,他才不會為了公家的財產怎麼樣呢!說到這裏發叔停了下來,他的牙開始隱隱作痛,他歪了歪自己的嘴。操,他說。劉福隻是象征性地向奔跑的黑影喊了一聲:站住!就在這時,兩個黑影中的一個竟然摔倒了,而另一個頭也不回地跑出了劉福手電的光線之外,鑽入了更深的黑暗中。劉福想了一下,他朝著那個呻吟的黑影追過去。
發叔說,在劉福賊亮的手電光裏,屁蟲的母親就像是一隻被逼入牆角無路可逃的老鼠。你見過逃不了的老鼠嗎?
大哥,你放過我吧,我以後會報答你的。劉福沒有理她。他用賊亮的手電照了照屁蟲母親懷裏的兩個瓜,照了照她懷裏的兩個大奶子。它們是大。
——你怎麼報答我呢?你用什麼來報答我呢?說著的時候劉福根本是有口無心。他根本想不出這個知青能用什麼東西可以報答他,他又需要什麼報答。這對他來說是一個新詞,從來沒人把他當一回事,當然也不會有人報答他。我操,發叔罵了一句。他說,當時劉福已經想把她放了,不過他不願意特別輕易地就讓屁蟲的母親走開,他想和她說說話,隻是,說說話。
可屁蟲母親這個騷貨說,什麼,什麼都行。發叔又歪了歪嘴,他說,屁蟲母親當時也許沒有想到別的,她隻想快一點逃離那片瓜地。同樣,劉福當時也沒有想到別處去,他有些大度地揮了揮手,你走吧,把瓜留下。屁蟲的母親蹲在地上,她拉了拉劉福的褲子:大哥,你做好人就做到底吧,你讓我把瓜帶走行嗎,你總不能看著我的兒子餓死吧?我會報答你的,一定會。
如果屁蟲的母親不得寸進尺,如果她不反複地說什麼報答,如果從劉福的方向看不見她的兩個大奶子,可能……操,發叔再次罵了一句。他說,劉福突然伸出了他的手,抓住了屁蟲母親的兩個大奶子:我我我……我摸摸它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