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有個心眼的,都曉得新君是故意這樣問,給雲玨台階下來著。
雲玨顯然穩穩踩住了這個台階,她吸吸鼻子,眼尾鼻尖泛著紅,看起來可憐極了。
“正因陛下與太後是一番好意,理應高興才是。”
“然臣女從未離家,思鄉之情不可抑製,若在旁人麵前表現出思鄉想家的樣子,叫人誤會臣女是在長安不開心,受了什麼委屈,揣測到陛下和太後娘娘身上,覺得你們待臣女不好,臣女便是萬死也難辭其咎……”
所以,博士布置課業要作春詩時,她因思鄉而作此詩。
被博士訓斥要求重寫時,她因母親的告誡而選擇不作解釋。
然而少女心性難抑,越想越委屈,索性拿出來請更多人鑒賞,若能遇幾個知音,不必多言也知深意,多少能得些安慰。
沒想此事觸怒了老師,才有了今日這局麵。
整件事從頭到尾,就算是接上了。
太後端坐於新君身邊,若有所思的看了孫博士一眼。
下方,孫博士和崔祭酒皆屏息凝神,二人都意識到自己今日走入了怎樣一個局麵。
新君仍是溫和淺笑的模樣,然語氣隱隱約約多了些冷冽:“雲玨的解釋,朕明白了,但也更好奇了。”
“孫博士,雖說雲玨原先的那首初讀容易誤會,但身為老師,評判學生課業時若能多問一句,多了解些學生的想法,對所有學生一視同仁,不存偏心,今日許多事,其實也不會發生,你說是不是……”
太後微微蹙眉:“皇帝……”
孫博士是太後欽點的女博士,皇帝此言,無異於指責孫博士對學生不夠盡心,還偏袒不公,太後臉上也無光。
孫博士背脊生汗,六神不安。
她的確不曾在雲玨身上耗費一絲一毫心神,她不找麻煩都阿彌陀佛。
她跪著請罪:“臣身為老師,疏忽至此,請陛下降罪……”
崔祭酒終於找到機會發話:“太後娘娘,陛下,從古至今,雖說尊師重道,但師生之間生誤會齟齬也不鮮見,說到底,這隻是學中一件尋常小事,是老臣無能,才讓這樁小事鬧至禦前,請陛下降罪。”
言及此,崔祭酒話鋒一轉:“然則,此事既已明了,不妨就此作罷,孫博士定會謹記今日教訓;至於雲娘子的課業,不妨重判。若因此事持久不休,恐會影響到其他學生。”
太後點頭,說:“皇帝,哀家也覺得崔祭酒所言有理。今日這事本是學中一件小事,崔祭酒與諸博士足以解決,哀家知道你是怕兩個孩子到了長安受什麼委屈,所以專程提到跟前來問,但若小事鬧大惹來非議,多少影響學中風氣。”
新君輕輕斂眸,藏起思慮之色,目光流轉間,他看到了還跪著的雲玨。
這一瞬間,那人的諫言適時地在腦海中響起。
【所謂世事難料,大抵是精心計劃周密部署的事,往往被一個小小的漏洞攻破,反倒是一無所懼橫衝直撞的鬧騰,歪打正著。】
眨眼的功夫,新君心中已有盤算。
他笑了笑,問:“雲玨,崔祭酒為國子監之首,朕信其能力,用人不疑,此事亦談不上要重罰的程度。不過,朕對雲將軍有一份承諾,便不能叫你平白受委屈,此事上,朕倒不覺得你錯,對於崔祭酒的決策,你可有異議?”
球被踢給了雲玨,幾道目光亦先後看了過來。
然而,雲玨並未立刻回應。
趙程謹眉頭一蹙,“聖人在問你話,趕緊回答!”
雲玨臉上寫滿無奈,抬眼看向新君的眼神滿是猶豫。
太後火眼金睛,笑了一聲:“哀家倒是不知,雲玨是個會藏心事的。此前想家不敢說,鬧出這許多事來,眼下心裏藏話還不願說,不知又會鬧事什麼事。”
像是被太後的話激著了,雲玨脫口而出:“臣女不是不願說……”然目光觸及座上二位,又明顯瑟縮,語氣驟減,坦白直言:“……是不敢說。”
新君眼神微動,抬手示意:“但說無妨,朕恕你無罪。”
這話猶如一道免死金牌落在雲玨身上,她立馬變個樣子,聲兒都大了:“陛下方才說,此事算不得臣女的錯,但臣女也說過,此事算不得孫博士的錯。”
“臣女有臣女的苦衷,博士有博士的立場。在一件各自立場都不算錯的事中不存在絕對的對錯,同樣,在蘿卜青菜各有所愛的前提下選出最好,亦難顯權威。”
“臣女的文章孫博士已經判過,臣女相信那便是博士最衷心的想法。”
“如果是為了照顧臣女的情緒,亦或是顧忌陛下和太後娘娘而另改判詞,孫博士未必真心,臣女也未必如意。”
“祭酒的提議,學生不敢有異議,但要問學生本意,雲玨希望能將今晨沒能做完的事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