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升至正中時,縈繞一上午的誦書聲漸漸歇下,到了用飯午休的時間。
以往這個時候,是學中最清閑安逸的時刻,可今日,整個國子監都沸騰起來。
清晨時被祭酒帶走的雲玨又回來了!
她不僅沒被直接除名,還把聖人都拐來了!
霎時間,全體學生都集中到了思學廊下,密密麻麻站了一片。
早間雲玨自立的牌子竟又放了回去,擺上四方高腳桌,上置紅紙花匣。
這就是雲玨說的先前沒做完的事。
她想讓國子監裏所有的同窗來給她判分。
隻要真心覺得她寫的好,便可將匣子中的紅紙花貼上展板。
若展板上的紅紙花超過學中一半人數,便算及格,若至八/九成,就算佳作。
當內侍道明規則後,眾學生或瞠目結舌,或倒抽冷氣。
雲玨她果然有聖人當靠山,鬧成這樣竟然沒被除名,還有聖人由著她胡鬧!
眾學子的情緒幾乎都寫在了臉上,一道道眼神流竄,交彙著彼此的此刻的震驚。
但也有一部分人在意的不是這件事,而是那塊立在勝文欄邊上的展牌。
一切安置好後,新君對雲玨略施眼神,是將局麵交由她主掌的意思。
雲玨準確的領會其意,大方的朝前走了一步,淺笑開口:“想必今晨一番鬧騰後,大家多已曉得雲玨這首詩被判重做。所以雲玨有必要先告知諸位,將它放在這裏,並非挑釁師長,不滿結果。博士給出的判詞,雲玨都已接受,且知曉了自己的不足之處。”
“然則,這確然也隻是博士一人之言。”
“正如老師教我寫字,教的是字意筆順,將字寫得端正正確,是老師的規矩,若違背了,自然得不到好的評判,但拋開規矩,將字寫得獨具神性,便是我自己的風骨。”
“我既不覺得先生的規矩是錯,也不覺得自己的風骨一文不值。”
“我更相信,這世上總有一麵紙,我來落筆最為適合,我之風骨最為契合。”
雲玨氣勢本就蓄得足足的,話到這裏時語鋒忽轉,再掀一重氣勢——
“正如諸位所見,今次評斷有陛下旁觀作證,是萬萬做不得假的。但若諸位以為將陛下請來,是雲玨使了什麼手段,又或者耍了什麼性子,令陛下放著國事不理來走這一趟,便大錯特錯。”
“雲玨此舉,恰是完全迎合陛下重整新學的初衷。”
揚聲放話的少女沒有一絲一毫遲疑瑟縮,大膽的令人咋舌。
她聲線清潤,咬字動聽,伴著那股氣勢滿盈的語氣,竟連可以質疑的痕跡的找不到。
崔祭酒輕咳一聲,似要提醒她扯得遠了,同一時間,新君緩緩側首,目光悠悠看向崔祭酒。
霎時間,崔祭酒似乎看到了新君眼中那一抹溫和的疑惑——怎得,你有意見?
崔祭酒怔住,到了嘴邊的提醒又壓住。
他若是再看不出新君對雲玨的縱容和默許,那便白活許多年。
隱隱的,他還覺得新君是有意借雲玨的口來說些話。
但問題來了,雲玨來長安不足一月,來後便住入住新府邸,平日又都在國子監上下學。
她是何時與聖人對上眼,甚至鬧出今日這一出劇目來?
還是說,安排雲玨入學,並不是他們以為的那個原因?
崔祭酒正滿心疑慮,雲玨已繼續說下去——
“從古至今,君王選賢才之法經過諸多變更完善,除了自國子監這等最高學府中直接任用之外,便是科舉取士。科舉考試自不必多說,要入國子監,亦要經過三關五將的考驗。”
“然而,二者雖都設考,其意義與目的卻是截然相反。”
“科舉考試,是將十年、甚至數十年寒窗苦讀都精簡壓縮在那卷紙上,若再加上屢禁不止的作弊手段以及迎合主考官與閱卷官喜好和品味的影響,會有多少學子的才華被扭曲歪折,又有多少熱血兒郎的抱負被不知人情世故、不懂曲意逢迎的原因拒之門外,怕是幾個日夜都數不過來。”
“最終,科舉所取之士,更多是被條例規矩塑出,又受派係支配的可憐人,卻未必是朝中真正需要,聖人真正想取之人才。”
“這也是為什麼,陛下在科舉和新學之間選擇了後者。”
“國子監為一國最高學府,成為監生,已具備為官資格。”
“諸位都是曆經重重考驗來到這裏,過了這個門檻,便不該再為其他無謂之事束縛。隻有你們在這裏盡展自己獨一無二的才華,聖人才會知道,你應該落在什麼樣的位置。”
雲玨笑了笑:“所以,這樣的地方,若因老師的顧忌和喜好來斷定你的高低,又與科舉考試中揣摩逢迎考官,束縛所思所想有何不同?”
“老師教我導我,我自心懷感激與敬重。但這份敬重與感激,並不該拿來左右與限定各人本身。所以,雲玨大膽將詩作展出,希望師兄師姐們能暢所欲言,無論嘉獎之語還是批判之詞我都接受,與我而言,不過是在國子監中,做了應該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