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有聖人坐在一旁為她加持聖光,此時此刻,再沒有人露出晨間那番譏誚神色。
他們早已忘了她往日裏不學無術滿臉癡相的模樣,一個個愣愣的看著她,如聞金玉良言。
尤其是以馮筠為首的一群寒門子弟,有人緊握雙拳,躍躍欲試,有人眼眶泛紅,深受震撼。
人群之外,尹敘不知何時站在了那裏。
青年身姿挺拔,負手而立,明明是清冷之姿,但若湊近看去,那雙隔空凝望的眼裏浮著的淺淡笑意分明蓄著溫度。
他眼中的少女不曾有一絲瑟縮,哪怕一旁坐著的當今世上最尊貴的人,也絲毫不影響她發揮。
尹敘忍不住發散思維,覺得她這樣揚聲宣詞的樣子特別像出征之前為將士鼓勁的將軍。
對了,差點忘了,她父親是大周有名的戰將,姑父更是一方大吏,曾在平介之戰中領軍抗敵立下大功。她從小到大怕是看過不少類似的場景。
這樣想就很通順了。
難怪氣勢難擋,唯家學淵源矣。
整片思學廊安安靜靜,每個人臉上都浮現了或多或少的思索之狀,連此前一直對雲玨頗有偏見的孫博士,看向雲玨的目光都完全不同了。
但也因為這樣,久久沒有人站出來對她的詩作表態。
就在這時,一道清朗的笑聲響起,打破了這片沉默的思考。
眾人一一望去,隻見坐在一旁的新君滿眼趣味,看向雲玨的眼裏是不加掩飾的欣賞與喜愛。
“說得好!”新君如是道:“朕重整新學以來,新學所需助力,朕從不含糊,一向是鼎力支持,卻不想,直至今日,唯有雲玨領會了朕的意思。”
新君望向諸人:“國子監不是科舉考場,自你們走進這裏,凡才德配位者,朕隨時可以任用。所以,你們有多少驚喜,不妨都抖出來叫朕瞧瞧。但若你們向往科舉考試,願意以監生身份再走一回考場,朕亦無二話。”
忽的,新君話鋒一轉:“但話說回來,尊師重道為不可逆之禮數,朕以為,尊重師長習得學識與將學識發揮延展成為自己的一部分,二者並不衝突,朕希望你們盡顯才能,可不是讓你們靠著忤逆質疑老師來實現。”
雲玨那番話十分煽動人心,仿佛來到了國子監便不受束縛可以盡情展現才華。
然新君一番話,又給這份自由設了一個體麵的框架範圍,既為雲玨今日之舉做了解釋,也讓一旁的崔祭酒與諸博士麵色稍緩。
言及此,新君輕笑,語氣頗有些分不出是誇讚還是打趣:“不過看得出來,在禮數上,老師們倒是教的很好,叫諸位如此謙讓,並不爭先。既然如此,不如由朕先來。”
轟的一下,思學廊從寂靜中醒來,諸學子的眼神四掃交換,氣息都因震驚失了均勻。
隻見新君從座中起身,行至雲玨自己立得那塊展板前,自一旁的匣子中取了一朵紙花貼上展板,然後向旁伸手。
陳進早已盯著,當即雙手奉上一枚印鑒。
新君取過印鑒,加蓋在紙花之上,此舉直接讓投來的一道道眼神裏再添詫異。
這是新君的私印。
這一印落下去,雲玨自己立得這塊展板非但不屬於藐視君王,甚至可以與一旁的勝文欄並駕齊驅,而它所包含的意義,更是隱隱與勝文欄對立抗衡。
“這塊展牌,往後便立在這裏,不要拆了。”新君收起印鑒,望向其他學生。
“即便是學問再高深的大儒名士,也難保有一葉障目,受偏好支配之時。”
“朕特許,今次以後,在座學生中,若有人覺得自己的文章並不比博士們評出的榜首差,亦或是有興之所至的詩詞文章想要展示,皆可於此自行張榜。”
“國子監內,上至祭酒,下至灑掃小童皆可品評。凡讚數過七成,同視為小榜首,亦受嘉獎。”
“但若有人存心挑釁師長,靠僥幸手段存心生亂,一經查出,即刻除名,取消所有入仕資格,永不錄用!”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聖人一席話吸引過去,卻少有人發現,雲玨的目光早已悄悄投向人群之外,精準的鎖定了那個明明做了許多事,卻靜靜屹立在熱鬧之外的俊美青年。
他也正看著她。
這裏這麼多人,有才子,有佳人,甚至有萬人之上的君主,他卻隻看她。
四目相對一瞬,雲玨飛快衝著人群之外那道清影眨了一下右眼,眼裏的小得意都被她眨出來了。
尹敘將這份秋波盡收眼底,那藏在眼底的玩味笑意,陡然濃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