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離心(3 / 3)

梁瀟眉宇微皺,麵露不虞:“此乃臣的家事。”

“這怎麼能是家事呢?”崔太後道:“琅琊王氏子嗣興旺,那王瑾蓄養了十幾房小妾,給他生了二十幾個兒子,而你靖穆王正值壯年,卻膝下空空。眼看靖穆王府後繼無人,讓朝中那些尚觀望局麵的人如何安心歸順你?”

崔太後出身清河崔氏,乃名門貴女,自小通曉經史,能言善辯,淳化帝在世時她便有女諸葛之稱,說出來的話往往條理清晰,極具說服力。

饒是梁瀟,也一時無法反駁,過了良久,才道:“臣妻還年輕,未必不能為臣誕育子嗣。”

崔太後凝睇他,眸色幽深,勾唇道:“改日你將她帶來,我要見一見。”

梁瀟心中煩躁,敷衍地應下,躬身請辭。

回王府的途中,路過琉璃瓦子的夜市,裏頭有老嫗在叫賣炙烤豬肉,一塊塊肥瘦相間,烤得焦黃冒油,現從油鍋裏夾起,放在荷葉上,以細繩仔細捆好,便是一頓好宵夜。

梁瀟騎著黑鬃高駿,牽緊韁繩停在了攤子跟前。

記憶中,薑姮很喜歡吃炙烤豬肉,她十幾歲時,根本不像一般的高門貴女,要端著架子守著規矩,筷子夾的都是清淡菜品,步子邁的是細碎貓步。

相反,她極活潑恣意,喜歡吃肉,喜歡三步並作一步跑到辰羨身後,捂住他的眼怪聲怪氣地讓他猜是誰。

有幾回遇上他和辰羨走在一起,還會朝他眨眼,示意他不要提醒辰羨。

當時梁瀟就在想,傻不傻啊,除了她,這座暮氣沉沉的王府裏還有誰會這麼說話,難為辰羨每回還要故作遲鈍地猜錯幾個人,才笑著說“是姮姮啊。”

“姮姮……”梁瀟低喃,從袖中摸出碎銀子,遞給老嫗,買回一包炙烤豬肉。

他回到王府,生怕烤肉涼了,下馬一路小跑去後院,見燈燭還亮著,才舒了口氣,整理衫袖,正正經經地走進去。

薑姮已經要睡了,剛換好寢衣,對著銅鏡梳頭,聽見侍女稟報“殿下來了”,握梳的手一抖,扯下幾根青絲。

她摸不清梁瀟在想什麼,但她實在太累,接連兩日沒有睡好,實在沒有力氣再與他爭吵,她想息事寧人,萬事都順他,隻求他不要再鬧。

因而,當梁瀟板著一張臉拿出荷葉包,緩慢攤開,遞給她筷子讓她吃裏麵的烤豬肉時,她隻猶豫了一下,便接過筷子。

她以為她可以忍,可當那股油膩的味順著喉線滾下去,還是激起惡心,她火速放下筷子跑開,扶著牆角彎身嘔吐。

吐得太厲害,整個身體都跟著顫抖。

梁瀟茫然看著她,手甚至還懸在半空,維持著要攙扶她的動作。

棣棠膽怯地抻頭,輕聲說:“姑娘……哦不,王妃,她早就不吃這個了。自打七年前去過大理寺的天牢,回來她就不吃了……”

籮葉用胳膊肘拐了她一下,她訕訕息聲。

梁瀟隻略加思索,便明白了。

那些刑罰他今夜剛用過,自然知道都是什麼名堂。當年按在辰羨頭上的罪名是謀逆,大理寺當然會對他用刑,像烤豬一樣烤人身上的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梁瀟瞧著蜷在牆角薑姮的背影,還在抖,卻好像與剛才不一樣,他悄然走近,聽見了一陣極壓抑極低微的嗚咽。

剛才是吐,現下是在哭。

可是哭也不敢暢快大聲地哭,得壓著嗓子小聲哭,生怕被他聽見。

梁瀟覺得心像是被一隻手緊緊攥住,扭絞打旋,疼得無以複加,他從身後抱住薑姮,嗅著她發間的冷香,歎息:“如果當初,死的是我就好了。”

他感覺到懷中的薑姮輕微顫了一下,繼續說:“可是我活下來了,天意選擇的人是我,你能不能……能不能愛我?”

薑姮任由他抱著,目光空洞,不言不語。

梁瀟得不到回答,束著薑姮的手上移,抵住她的脖頸,在她耳畔輕幽道:“既然這樣,我便送你去見辰羨吧,既成全了你,也解脫了我。”